兩端

pgup

■三少四壯集
  
隱地 　(20070806)

         「胖真的有罪嗎？」我正朝一間小飯館前進，腦海中卻不時想著下午柔若在信中問我的話。柔若告訴我，只因為她胖，樹山不愛她了。

    問題當然不會這麼單純。男女說出來的離婚原因經常都是一種煙幕。分手真正的理由，只有當事人心裡明白。  


    柔若和樹山都是我的讀者。有一次中部的一個讀書會請我去演講，演講結束，柔若有車，送我到車站，樹山也在車上，車上還有另一位女孩，我弄不清楚柔若和樹山原先之間的關係，反正我下車後，他們揮手和我說再見，回台北後分別收到他們的信，陸陸續續，前後有三年，柔若和樹山，都成了我的忘年之交。每次出書，我也會送他們一本。有一天突然收到他們的結婚帖子，哦，原來他們是一對情侶。

    結婚後，兩人有時來台北，總會來看我，我們也一起吃過幾次飯，看來小倆口十分恩愛，只是每多見一次面我就覺得柔若又胖了一圈，我倒覺得柔若雖胖卻增添了嫵媚。她第一次給我的印象是一個瘦得有些弱不禁風的女子，如今的豐滿，讓人想到女人果然多變。

    偏偏樹山只愛柔弱的女子，他最不能忍受女人發胖。他自己已經壯得像一座山，他說：一個家裡容不下兩座山。山對著山，像門對著門，犯沖的。

    他們離婚了，只因樹山有一次和柔若在一起吃飯發生口角，樹山丟了句山一般重的話：「已經這麼胖了，還吃！」

    想著柔若和樹山的種種，我已經進入一家狹長型的小飯館，點了鮭魚套餐。這是一家我常來吃飯的地方，這天客人不多，在我左邊的是一對情侶型的男女，他們輕聲細語，快樂的吃著晚餐，讓我想起剛結婚時的柔若和樹山，他們也曾經予我這麼恩愛和甜蜜的印象。

在我右邊的是一對看起來已經八、九十歲的老夫妻，兩人默默吃食，從頭到尾沒有對話，歲月殘酷地在他們臉上畫上深深淺淺的皺紋，最不堪的是，兩人因衰老而無法順利吞食，必須不停地張合著嘴嚼食，又因缺牙而使得他們的嚼食讓人聯想，吃飯變成一種苦刑。彷彿為了填飽肚皮，不得不辛苦的嚼動著嘴巴，啊，吃食竟然成為一種人間折磨，而不是快樂的享受；而我左邊的這一對幸福小情侶，同樣吃食，為何表現出來的全是喜孜孜的表情，兩人吃一口，笑一聲，青春光華的顏面，讓人羨煞，兩人嘴角的笑意，像水紋般漾開來，一圈又一圈……

    喜劇悲劇同時在我兩端放映。其實時空交換，五十年後，我左邊的小情侶不就是坐在我右邊的老夫婦嗎？

    至於柔若和樹山兩端，離婚也不全然是悲劇，何況悲劇的盡頭正是另一齣喜劇的開場，柔若應當擦乾眼淚改以歡喜之心，重新迎接第二段婚姻，如果高興，也可以重新做個快樂的單身女郎。

    瘦變胖，少變老，就像大自然的春夏秋冬。人生本來就是悲悲喜喜的一場循環，開始時在這端，結束時到了彼端。兩端人生是一種必然；若有人正行至人生的中途，那麼就快快樂樂的享受生命中最美好的高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