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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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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4 14:47:40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歷史武俠     作者: 易中天

曹操:一、做能臣,還是做奸雄


曹操是「奸雄」。

  曹操這個「奸雄」,多半是被逼出來的。


  現在想來,項羽的時代,還是比較自由的。那時,中央集權的專制體制還處於草創階段,而且試驗的時間不長,秦就亡了,所以大家還不怎麼把那玩藝兒當回事。天底下只能有一個皇帝,無論這皇帝是神是人是豬是狗都得絕對效忠,否則就是奸是匪的觀念,也還沒有真正形成。人們記憶猶新的,是天下分封,諸侯割據,五霸繼起,七雄並峙,楚強南服,秦霸西陲,遞主盟會,互為雄雌。諸侯們自由地宣戰、媾和、結盟、徵稅,全然不把天子放在眼裡。文人和武士、游俠和刺客們則自由地周遊於列國,流動於諸侯,朝秦暮楚,擇主而事,也不怎麼把已經到手的官祿爵位當回事。


田子方甚至對魏太子擊說,士人議論不用主張不合,就立即跑到別國去。拋棄原先的國君,就像扔掉一隻草鞋。總之,那時一個人只要有實力有能耐有本事,多少可以隨心所欲幹點自己想幹的事。即便運氣不好失敗了,也沒人說閒話。所以,雖云「成者王侯敗者寇」,但陳勝向皇帝宣戰,首義兵敗,也沒人說他是寇,是匪。不像後來宋江他們,即便受了招安,也摘不掉土匪和草寇的帽子。


  這是一個征伐不斷、戰事頻仍、相互吞併、弱肉強食的動盪時代,也是一個英雄的時代,是虎與豹的時代。對於弱者來說也許不太公平,卻為強者提供了自由馳騁的天地。因此不管怎麼說,項羽總算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即便失敗了,也仍不失為一個體面的失敗者,還有那麼多人祭奠他、懷念他。相比較而言,曹操就要背時得多。他即便成功了(事實上已很成功),也仍要被畫成一張大白臉。


  曹操似乎命中注定只能當一個「壞人」。

  曹操,字孟德,小名阿瞞,沛國譙縣即今安徽省亳州市人。陳壽的《三國志》說他是西漢相國曹參的後代,這是胡扯。因為曹操原本不該姓曹。他的父親曹嵩只是曹騰的養子。曹嵩和曹騰並無血緣關係,即便考證出曹騰是曹參之後,與曹操又有什麼相干?事實上曹嵩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在當時就是一個謎,連陳壽也只能說「莫能審其生出本末」。於是連帶著知道親生父母的曹操,也弄得有點「來歷不明」。



  曹操所處的時代也不好。他生於東漢桓帝朝,長於靈帝朝,是在桓帝永壽元年(公元一五五年)出生、靈帝熹平三年(公元一七四年)入仕的,而桓、靈兩朝,要算是漢王朝四百年間最黑暗、最混亂的年代。所謂「桓靈之時」,幾乎就是君昏臣奸的代名詞。在這樣一個時代,要做一個「好人」,確乎很難。不是被人陷害,就是窩窩囊囊。曹操既不想被害,又不肯窩囊,當然便只好去當「壞人」。總之,來歷不明又生不逢時,曹操倒楣得很。


  實際上,曹操的時代已大不同於項羽的時代。他即便生逢盛世,也未必會有什麼作為。自從我們那位流氓英雄劉邦在組織上將天下定為一尊,他的重孫武帝劉徹又在思想上將天下定於一尊,有著英雄氣質和高貴精神的虎和豹,不管是文的還是武的,想問題的還是幹事情的,便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收拾的辦法,自然仍是大棒加胡蘿蔔,只不過那胡蘿蔔是帶纓子的,大棒則變成了狼牙棒,血跡斑斑。太史公司馬遷只不過替李陵說了幾句公道話,冒犯了武帝的虎威,便被處以腐刑,弄得男不男女不女;而大農令顏異根本就沒說話,只不過是在別人議論朝政時,下唇往外微微翻了一下,就被認為是「腹誹」(在肚子裡誹謗朝廷和君父),應處死刑。


難怪當時長安城裡五十萬人,囚犯就有十六七萬;也難怪郎中令石建上書奏事,馬字少寫了一點,就要嚇個半死了。這些事都發生在那位雄才大略的漢武帝當權時期。武帝一向被看作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之一,即所謂「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在他手上,漢帝國的疆域竟擴張到兩倍以上,廣達五百萬平方公里。因此,他又往往被看作是英雄。但我以為,在他的鐵騎踐踏和鐵腕統治之下,英雄業績間或有之,英雄精神卻是不會有的。


  到了曹操所處的桓、靈之世,情形就更是每下愈況。大漢王朝和它所代表的那個制度,裡裡外外都散發著屍臭。事實上,自王莽篡政光武中興後,漢王朝就沒再打起過精神。外戚擅權、宦官專政、軍閥稱雄,奸臣拚命抓權,貪官拚命撈錢,老百姓則只好去吃觀音土。道德的淪喪,更是一塌糊塗。當時的民謠說:「舉秀才,不識書,舉孝廉,父別居。」;「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可見少廉寡恥和口是心非已成風尚。


這一點都不奇怪。一個王朝和一種制度既然容不得君子,那就只能培養小人;既然聽不得真話,大家便只好都說假話。當多數人都鬼鬼祟祟或戰戰兢兢,都烏龜縮頭或老鼠打洞時,當權欲囂張物欲橫流,卑鄙受到鼓勵而高尚受到打擊時,這個社會就很難有什麼英雄氣質和高貴精神,也很難產生虎和豹。有的,只是狗和羊。那粗鄙的狗是由粗野的狼退化而來的,那平庸的羊則是披著羊皮的狼,而且是黃鼠狼。


  這時,如果突然出現了一隻虎或豹,會怎麼樣呢?大家都會把它當作不祥的怪物,就像童話裡的鴨子認定那隻小天鵝是醜小鴨一樣。但鴨子們只不過嘲笑一下醜小鴨罷了,那些粗俗的狗和平庸的羊卻會一擁而上,給那隻虎或豹畫他一個大花臉。
 樓主| 發表於 2007-10-4 14:48:50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的命運,正是如此。


  曹操的命運似乎老早就被決定了。


  曹操這個人,小時候大約也是個「問題少年」,與項羽、劉邦少時不乏相同之處,只不過比他倆喜歡讀書。史書上說,曹操年少時,「好飛鷹走狗,游蕩無度」。他叔叔實在看不下去,常常提醒曹嵩應該好好管教一下他這個兒子。曹操知道了,便想出一個鬼點子,來對付他那多管閒事的叔叔。有一天,曹操遠遠地見叔叔來了,立即作口歪嘴斜狀。叔問其故,則答以突然中風。叔叔當即又去報告曹嵩。等曹嵩把曹操叫來一看,什麼事都沒有。曹操便趁機說,我哪裡會中什麼風!只因為叔叔不喜歡我,才亂講我的壞話。有這麼一個「狼來了」的故事墊底,自然以後叔叔再說曹操什麼,曹嵩都不信了。


  實在地講,曹嵩對他這個兒子的教育,大約是很少過問的。曹操自己的詩說:「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所謂「三徙」,是說孟子的母親為了保證兒子有一個好的環境,不受壞的影響,竟三次搬家。所謂「過庭」,則是說孔子的兒子兩次從庭院中走過,孔子都叫住他予以教育,一次叫他學詩,一次叫他學禮。看來,曹操小時候,父親母親都不怎麼管教他,是個沒家教的。所以他「任俠放蕩,不治行業」,與劉邦年輕時「好酒及色」,「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差不了太多。


  曹操的哥們袁紹、張邈等人,也是同類角色。他們常常聚在一起胡鬧,事情做得十分出格。有一次,一家人家結婚,曹操和袁紹去看熱鬧,居然動念要偷人家的新娘。他倆先是躲在人家的園子裡,等到天黑透了,突然放聲大叫:「有賊!」參加婚禮的人紛紛從屋裡跑出來,曹操則趁亂鑽進洞房搶走了新娘。匆忙間路沒走好,袁紹掉進帶刺的灌木叢中,動彈不得。曹操急中生智,又大喊一聲:「賊在這裡!」袁紹一急,一下子就蹦了出來。曹操鬼點子這樣多,難怪《三國志》說他「少機智,有權數」了。


  如此喜歡惡作劇的孩子,大約並不討人喜歡,許多人也沒把他放在眼裡(世人未之奇也)。然而太尉橋玄卻認為曹操是「命世之才」,將來平定天下,非曹操莫屬。因為曹操雖然調皮搗蛋,不守規矩,卻並非一般的流氓地痞或紈子弟。他「才武絕人,莫之能害,博覽群書,特好兵法」,正是亂世需要的人才。所以橋玄十分看好曹操,竟以妻子相託,還建議他去結交許劭,看許劭怎麼說。


  許劭,字子將,汝南平輿(今河南省平輿)人,是當時最有名的鑒賞家和評論家。他常在每個月的初一,發表對當時人物的品評,叫「月旦評」,又叫「汝南月旦評」。無論是誰,一經品題,身價百倍,世俗流傳,以為美談。我們要知道,在漢魏六朝,品評人物是社會中的一件大事。任何人要進入上層社會,都必須經過權威批評家的鑒定,由此決定自己的身價,就像當今歐美藝術市場上,只有權威批評家叫好的藝術品才能賣大價錢一樣。曹操自然也希望得到許劭的好評。但不知是曹操太不好評,而曹操得到的評語則是人所共知的:「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據說,為了得到許劭的評語,曹操很費了些心思,很下了些功夫,而且無論曹操怎樣請求,許劭都不肯發話。最後,許劭被曹操逼得沒有辦法,才冒出這麼一句。但這樣一來,則曹操的一生,便雖未蓋棺,卻已論定。


  顯然,許劭也看出曹操是個人物。至於是成為能臣還是成為奸雄,則要看他是處在治世還是亂世。


  成為人物,素質所然;處於何世,則是運氣。


  曹操運氣不好,他遇到了亂世,當奸雄只怕是當定了。其實曹操一開始也是想做能臣的。公元一七四年,二十歲的曹操被舉為孝廉。孝是孝子,廉是廉士,有了這個稱號,就向仕途邁出了第一步,就像現在有了學歷,便可以報考公務員一樣。不久,曹操便被任命為洛陽北部尉,負責洛陽北部的治安。這個差使,官不大(俸祿四百石),權不多,責任卻很重大,麻煩也很不少。因為天子腳下,權貴甚多,沒有哪個是惹得起的。然而首都地面的治安又不能不維持。於是曹操一到任,就把官署衙門修繕一新,又造五色大棒,每張大門旁邊各掛十來根,「有犯禁者,不避豪強,皆棒殺之」。幾個月後,果然來了個找死的。靈帝寵信的宦官蹇碩的叔叔,依仗姪子炙手可熱的權勢,不把曹操的禁令放在眼裡,公然違禁夜行。曹操也不含糊,立即將這傢伙用五色棒打死。這一下殺一儆百,從此「京師斂跡,莫敢犯者」,治安情況大為好轉,曹操也因此名震朝野。


  大約從一七四年出山,到一八九年起兵,這十五年間,曹操還是想當能臣的。他歷任洛陽北部尉、濟南相(故城在今山東省曆城縣東)、典軍校尉等職。其間,一次被免,兩次辭官,三次被徵召議郎。就在這宦海沉浮之中,他把朝廷和官場都看透了。他清楚地看出,東漢王朝已不可救藥,天下大亂已不可逆轉。即便不亂,腐朽的朝廷和官場也不需要什麼「治世之能臣」。曹操曾上書朝廷,力陳時弊,卻泥牛入海無消息。任洛陽尉,他執法如山,打擊豪強;任濟南相,他肅清吏治,安定地方。所有這一切,都未能整頓朝綱扭轉時局,也沒能產生多大的影響。他做的種種努力,對於江河日下的王朝,都如杯水車薪,已無濟於事;對於橫行霸道的權臣,則如蚍蜉撼樹,無異以卵擊石。之所以尚未招致殺身之禍,只不過有曹嵩這個大後臺罷了。但朝廷藉口他「能明古學」,多次打發他去當有職無權的閒官議郎,則已不難看出其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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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4 14:52:18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不能不重新考慮他人生道路的選擇。


  看來,治世之能臣是當不成了,曹操只好去當他的奸雄。

  其實,做奸雄也許比做能臣更過癮。


  做能臣不容易。第一要忠,第二要能。忠而無能曰庸,能而不忠曰奸,都不是能臣。但,光是又忠又能,還不夠,還得大家都承認。這第三條最難。因為嫉妒別人的能,是官場的通病;懷疑臣下的忠,是帝王的通病。所以歷史上的能臣,好下場的不多。不是生前被貶,便是死後挨罵,能做到生前死後都沒有什麼人說閒話的,大約也就是諸葛亮。


  然而諸葛亮活得好累!


  諸葛亮的形象,千百年來走樣得厲害。在一般人心目中,他老先生很是瀟灑的。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那結果都是事先料定了的。計謀也很現成,甚至早就寫好了,裝在一個袋子裡,只等執行者到時候拆開了看。自己則既不必親自上陣殺敵,也不必操心費神,只要戴個大頭巾,搖把鵝毛扇,泡壺菊花茶,擺個圍棋盤,便「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真是何等瀟灑。


  其實,諸葛亮的心理壓力大得很。劉備與諸葛亮的君臣際遇,歷來就被看作君仁臣忠、君明臣賢的楷模。尤其是那有名的「三顧茅廬」,千百年來讓那些一心想出來做官又要擺一下臭架子的文人羡慕到死。實際上他們君臣之間的猜忌和防範,沒有一天不深藏於心。君臣關係畢竟不是朋友關係,最信任的人往往同時也就是最疑忌的人。因為雙方相處那麼久,交往那麼深,知根知柢,對方有多少斤兩,彼此心裡都有數。這就不能不防著點了。你看白帝城託孤那段話,表面上看是心不設防,信任到極點,其實是猜忌防範到不動聲色。劉備對諸葛亮說,我這個兒子,就託付給先生了。先生看他還行,就幫他一把;不行,就廢了他,取而代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這是扯淡!劉禪的無能,簡直就是明擺著的,還用看?無非因為明知諸葛亮之才「十倍曹丕」,自己兒子又不中用,放心不下,故意把話說絕,說透,將他一軍。諸葛亮是明白人,立即表態:「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鐵了心來輔佐那年齡相當於高中生、智力相當於初中生的阿斗。


  陳壽說,劉備的託孤,「心神無貳,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這種說法,如果不是拍馬屁,就是沒頭腦。誠如孫盛所言,如所託賢良,就用不著說這些廢話;如所託非人,則等於教唆人家謀反。「幸值劉禪暗弱,無猜險之性,諸葛威略,足以檢衛異端,故使異同之心無由自起耳。」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劉備託孤成功,全因為諸葛亮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又為人謹慎,處處小心,這才沒鬧出什麼事來。但要說劉禪沒有猜疑忌恨過,則不是事實。諸葛亮去世後,蜀漢各地人民懷念他,要給他建立廟宇,劉禪就不批准,說是「史無前例」。可見劉禪內心深處是忌恨厭惡諸葛亮的。


事實上,一個人只要當了皇帝,就會忌恨手下能力比自己更強的大臣,而且越是弱智,就越是忌恨。因為所有的蠢才都一樣,只要手握權力,高人一等,便會自我感覺良好,牛皮馬屁不絕。一旦發現手下人比自己強,又會惱羞成怒,必欲去之而後快。劉禪其實也一樣。只不過有賊心無賊膽,有賊膽也無賊力,只好在諸葛亮死後做點小動作,發點小威風,表示他還是個人物。


  其實,即便劉禪對諸葛亮真心「事之如父」,也是沒意思的。這傢伙實在太蠢。又豈止是蠢,簡直就沒有心肝。他做了俘虜後,被遷往洛陽,封安樂縣公。有一天,司馬昭請他吃飯,席間故意表演蜀國歌舞。蜀國舊臣看了,無不愴然涕下,只有劉禪,照吃照喝,「嬉笑自若」。司馬昭感慨說,一個人的無情無義,怎麼可以到這個分上(人之無情,乃可至於是乎)!又一天,司馬昭問他:「很想念蜀國吧?」劉禪立即答道:「此間樂,不思蜀。」舊臣郤正聽說了,就對劉禪說,下次再問,就說先人墳墓遠在隴、蜀,沒有一天不想的,說完再把眼睛閉起來。後來司馬昭又問,劉禪果然照著說,照著做。司馬昭說,我怎麼聽著像是郤正的話呀!劉禪立即睜開眼睛,驚喜地說,猜對了,正是他!旁邊的人都忍不住笑。當然,這也可能是為了保命,裝傻。但即便是裝傻,也是沒心肝。事實上,除了「樂不思蜀」這句成語外,劉禪對於中國歷史半點貢獻都沒有。輔佐這麼個東西,有什麼意思?


  所以諸葛亮很累。又要打天下,又要哄小孩,又怕老的起疑心,又怕小的不高興,能不累嗎?事實上,諸葛亮不像軍師,倒像管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親自過問,親自操持,即所謂「事必躬親」。這固然是生性謹慎,也是勢之所然。不這麼做,他怎麼能大權獨攬而國人不疑呢?他實在是害怕出差錯啊!


  過度的疲勞,嚴重損害了諸葛亮的身體;沉重的壓力,又使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公元二三四年,諸葛亮病逝於五丈原,倒在了北伐途中,享年五十四歲,比曹操少活了十二年。諸葛亮的身體原本是很好的。陳壽說他「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是個偉丈夫。如非勞累過度,心力交瘁,豈能逝世於年富力強之時?


  諸葛亮實現了他的諾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其實是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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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4 14:53:14 | 顯示全部樓層
做能臣太累,那麼做皇帝,不好麼?


  做皇帝當然好,不過也要看怎麼做,以及做不做得了。如果像劉協(獻帝)那樣,就不如不做。如果像袁術那樣,則等於找死。


  袁術這個人,是很有些牛氣的。他出身世族,門第高貴。高祖父袁安,是章帝時的司徒;叔太祖父袁敞,司空;祖父袁湯,歷任司空、司徒、太尉;父親袁逢,司空;叔父袁隗,太傅。東漢官制,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綜理眾務,是百官中地位最高、權力最大者。袁術祖上,高祖、太祖、祖、父四代,都有人出任三公之職,所以時稱「四世三公」,是當時官場上炙手可熱的顯赫家族。


  袁術血統如此高貴,便不免牛皮烘烘,不大把別人放在眼裡,包括他的哥哥袁紹。袁紹和袁術都是袁逢的兒子。袁紹年長,卻是小老婆生的,即所謂「庶出」。袁術為弟,卻是「嫡出」,因此自視甚高。軍閥割據時,袁紹、袁術兄弟均擁兵自重。但大約袁紹的實力比較強,威望比較高,人緣也比較好,因此諸侯豪傑多依附袁紹。袁術惱羞成怒,大罵諸侯不識好歹不分嫡庶,不追隨他這個血統高貴的反倒去追隨他們袁家的奴才!又寫信給公孫瓚,說袁紹是丫鬟的兒子,不是袁家的種子。這就不但激怒了袁紹,也造成了極壞的影響,為他今後的失敗埋下了伏筆。


  然而,就是這麼個狂妄自大又頭腦簡單的東西,卻天天都在做皇帝夢。孫堅手上有一塊傳國玉璽,是一八九年太監張讓等人作亂時丟失,後來被孫堅獲得。袁術聽說後,竟將孫堅夫人扣作人質,強行奪了過來。有了這個寶貝,又誤聽了一些民間的謠言,他就覺得下一任的中國皇帝,非他袁術莫屬。到了公元一九七年春,袁術終於按捺不住,正式稱帝。這時曹操已經把獻帝捏在手中,並遷都許昌,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了,哪裡容得袁術出來跳梁?自然要來收拾這個小丑。袁術又哪裡是曹操的對手?結果也自然是一敗再敗。公元一九九年,兵敗如山倒又眾叛親離的袁術,終於發現他這個皇帝再也做不下去,便決定把那傳國玉璽讓給袁紹。因為這個寶貝他還捨不得扔掉,也捨不得隨便送人,覺得還是送給老哥比較合適(這時他又認袁紹是兄弟了),好歹也是袁家的人。可是,就連這個想法他也不能如願,因為曹操已派劉備在下邳(今江蘇省邳州市)截擊,單等他來送死。袁術沒有辦法,只好又掉頭回淮南。逃到離壽春(今安徽省壽縣)八十里的江亭時,終於一病不起,嗚呼哀哉,只當了三年半的皇帝,而且還是假的,沒人承認。


  據說袁術死得很慘。他死的時候,身邊已沒有糧食。詢問廚房,回答說只有麥屑三十斛(音胡,十斗為一斛)。廚師將麥屑做好端來,袁術卻怎麼也嚥不下。其時正當六月,烈日炎炎,酷暑難當。袁術想喝一口蜜漿,也不能夠。袁術獨自坐在床上,嘆息良久,突然慘叫一聲說:「我袁術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啊!」喊完,倒伏床下,吐血一斗多死去。


  袁術其實應該料到自己會有這個下場的。早在他剛起稱帝念頭時,就有許多人勸他不要輕舉妄動胡作非為。與他關係好一點的,沛相陳珪不贊成,下屬閻象和張范、張承兄弟不贊成,孫策也從江東來信表示反對。閻象說,當年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且臣服於殷。明公比不上周文王,漢帝也不是殷紂王,怎麼可以取而代之?張承則代表張范說,能不能取天下,「在德不在眾」。如果眾望所歸、天下擁戴,便是一介匹夫,也可成就王道霸業。意思是說,當不當得上皇帝,與是不是高幹子弟沒什麼關係。可惜這些逆耳忠言,袁術全都當成了耳邊風。他實在是利令智昏。


  袁術最蠢的地方,還是他在大家都想當皇帝,又都不敢挑頭的時候,迫不及待地當了出頭鳥。要知道,中國文化的傳統之一,是「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尤其是在群雄割據、勢力相當的情況下,誰挑這個頭,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袁紹他們懂這個道理,因此儘管心裡癢癢的,也只好忍住。曹操更是心裡透亮。孫權勸他稱帝,他一眼看穿孫權的鬼心眼,說這娃娃是想把我放在火上烤。袁術卻不懂。他以為只要他一搶先,便佔了上風,別人也就無可奈何。因此他就像現在搶先註冊威而鋼商標一樣,搶先宣布自己是皇帝。沒想到皇帝的稱號不是商標,他也不是威而鋼,結果不僅是把自己放在了火上,而且簡直就是玩火自焚。


  事實上,當不當得成皇帝,與搶不搶先沒有什麼關係。有關係的是實力,以及當時的條件。而且,即便條件成熟,也要作秀,要裝模作樣地推辭、謙讓,讓過三次以後,才裝作順從天意民心的樣子,勉為其難一肚子委屈地去當。這當然很虛偽。但中國人偏偏就吃這一套。倘若無此虛偽,則會被視為恬不知恥。袁術沒有條件和實力,又全然不顧這些既定的操作程序,這就不但是與曹操等人為敵,而是與中國文化為敵了。再加上他「天性驕肆,尊己陵物」、「不修法度」、「奢恣無厭」,橫徵暴斂,魚肉百姓,更是不得人心。在他的治下,江淮空盡,人民相食。他自己每天山珍海味,手下的士兵卻一個個凍死餓死。這樣的混賬東西,不失敗才是怪事!


  所謂「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可以理解為治理天下的能臣,擾亂天下的奸雄。如此,則奸能與否,在於曹操的主觀願望。這裡姑不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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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4 14:55:03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素以「任俠放蕩」聞名,此刻卻以「能明古學」應召,似頗具諷刺意義。曹操的學問固然不錯,卻更長於治世。不用其長而用其短,其實就是不想用他。


  諸葛亮曾上表致劉禪云:「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蜀魏交戰,相持五丈原。蜀使至魏軍營中,司馬懿不問軍事,只問飲食起居。當他聽說諸葛亮黎明即起,深夜才睡,罰二十軍棍以上的事,都要親自過問時,便斷定說:「亮將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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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4 14:56:52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二、天才與蠢才


曹操顯然要聰明得多。


  曹操不是沒條件、沒實力當皇帝。如果說,他最初的志向,只是當一個能臣,或者死後能在墓碑上刻下「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的字樣,那麼,他後來卻自覺不自覺地走在一條通往帝王之位的道路上,而且最後離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遙。一九六年,曹操挾持獻帝(當然是客客氣氣地)遷都許昌,改元建安,開始成為當時政壇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二○八年,廢除三公官職,曹操任丞相,從此大權獨攬。二一三年,獻帝下詔將河東等十郡冊封給曹操為魏公,並加九錫。同年七月,曹操在鄴城建立了魏國的社稷宗廟;十一月,魏國設立尚書、侍中和六卿,曹操事實上成為一個公國的國君。二一四年,曹操開始享受王爵待遇。二一五年,獻帝授予曹操分封諸侯、任命太守和國相的權力。二一六年,獻帝進封曹操為魏王,魏國丞相改稱相國,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後來又享有冕十二旒等一系列天子才能享用的禮儀。至此,曹操不僅在實際上掌握了漢室政權,而且在形式上與漢天子也沒有什麼兩樣,只差一個皇帝的稱號了。

  但曹操就是不要。


  是曹操不想要嗎?否。誰不知道當皇帝好,誰又不想當皇帝?那時節,誠如王粲對劉琮所言,「家家欲為帝王,人人欲為公侯」。是曹操沒條件嗎?也不。北中國基本統一,漢天子早已架空,朝廷內外,上上下下,都是曹操的人、曹操的兵,只等曹操一聲令下。


  曹操放著現成的皇帝不當,自然有他的深謀遠慮,也有他的苦衷。他畢竟是靠所謂「興義兵,誅暴亂,朝天子,佐王室」起家的。從公元一八九年起兵開始,討董卓、伐袁術、殺呂布、降張繡、征袁紹、平烏桓、滅劉表、驅孫權、定關中、擊劉備,一直用的是尊漢的名義,打的是討逆的旗號。遷獻帝於許都後,更是「奉天子以令不臣」。這是曹操的政治資本,也是曹操的政治負擔。他必須把這個包袱背下去。因為他在扔掉包袱的同時,也就丟掉了旗幟。沒有了這面旗幟,他曹操靠什麼號召天下、收拾人心?


  的確,在政治鬥爭中,旗幟是非常重要的。袁術丟了旗幟,身敗名裂;袁紹舉得不高,家破人亡;孫策、呂布、劉表沒撈著旗幟,也就成不了氣候;劉備仗著自己是皇叔,把旗幟舉得高高的,也就從無到有,由弱變強。眼前的這些經驗教訓,曹操不會看不到。


  為此,曹操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天下人表白:我曹某絕無篡漢之心!頂多也就想當齊桓公、晉文公或者周公。成王年幼時,如果沒有周公,管叔、蔡叔不就篡位了嗎?現如今,如果沒有我曹操,真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這是事實,也是麻煩。因為不准別人幹的事,當然自己也不好去幹,至少不便明目張膽地去幹。一貫「討賊」的自己成了賊,豈非真是賊喊捉賊?當然,賊喊捉賊的事曹操也不是沒幹過,但竊國畢竟不是偷新娘子,不能不講政治策略。


  而且曹操自己心裡也明白,劉備、孫權,還有朝野一些傢伙,全都沒有安好心。他們有的想當皇帝,有的想當元勛,有的想趁火打劫,有的想混水摸魚,只是大家都不說出來,也說不出口,都沉住了氣,看曹操如何動作。當然,真心實意維護漢室的所謂正人君子也有。他們更是睜大了眼睛,警惕地注視著曹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倘有不軌,立馬就會群起而攻之。自己後院失火,劉備、孫權等就會幸災樂禍,火上加油,乘機作亂,同朝中反對派聯手與自己作對。這樣一來,時局就將不可收拾,眼看到手的勝利果實就會功虧一簣、毀於一旦。


  曹操實在是太清楚這一利害關係了。好嘛,你們不說,我也不說;你們能裝,我也能裝。到時候,看誰憋不住,等不及!政治鬥爭是一種藝術,講究的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不到火候不揭鍋。過早地輕舉妄動是一種盲動,引而不發才是高手。曹操是高手,他沉得住這個氣。


  因此,當孫權上表稱臣,屬下也紛紛進勸時,老謀深算的曹操只說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孔子說過,只要能對政治產生影響,就是參政,何必一定要當什麼呢?如果天命真的在我身上,我就當個周文王好了!」


  這話說得非常策略,非常有彈性,也留有餘地。它既表示曹操本人無意帝位,也不排除子孫改朝換代的可能。至於曹丕他們會不會這麼幹,那就要看天命,也要看他們的能耐了。幹成了,我是太祖;幹不成,我是忠臣。曹操的算盤打得很精。


  何況曹操是一個務實的人。他有一句名言:「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只要自己實際上擁有了天子的一切,那個惹是生非的虛名,要它作甚!

  曹操的策略,是「打皇帝牌」。


  皇帝是張好牌。這張牌好就好在它既虛又實。說它虛,是因為這時的皇帝,不要說「乾綱獨斷」,就連人身自由都沒有,完全聽人擺佈,有如提線木偶。所以,它是一張可以抓到手的牌。說它實,則是因為儘管誰都知道這皇帝是虛的,是個擺設,可又誰都不敢說他是虛的,可以不要,就像童話裡誰也不敢說那國王沒穿衣服一樣。皇帝有個什麼吩咐,有個什麼號令,大家也都得裝作服從的樣子(事實上有些事還得照著做),不敢明目張膽地唱反調。所以,它又是一張有用的牌,而且是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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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4 14:58:02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原本是沒資格打這張牌的。最有資格的是袁紹。


  袁紹四世三公,有政治地位;地廣兵多,有軍事實力。如果袁紹要迎奉天子,別人是搶不過的。而且,袁紹的謀士沮授也一再向袁紹提出這個建議。可惜袁紹目光短淺志大才疏,他身邊其他一些謀士,也徒有虛名鼠目寸光。在這些短見的傢伙看來,漢王朝風雨飄搖氣數已盡,匡復漢室毫無意義。既然並不打算匡時濟世,反倒琢磨著亂中奪權,那就沒有必要把皇帝接來。把這麼個寶貝弄到身邊來,天天向他請示,事事向他彙報,實在麻煩。聽他的吧,顯得咱沒分量;不聽他的吧,說起來又算是違命,實在划不著。袁紹自己呢,一想到獻帝是董卓擁立的,心裡就犯噁心,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實在是不折不扣的井蛙之見。要知道無論是毛玠(音介)建議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還是沮授建議袁紹「挾天子以令諸侯」,都並非真心要匡復早已頹圯的漢室,不過只是把獻帝當牌打罷了。只要這張牌是王牌,你管他是哪兒來的?天高固然皇帝遠,但那皇帝如果是傀儡,近一點豈不更便當,更便於操縱和控制?請示彙報、磕頭行禮當然還是要的。但只要稍微有點頭腦,就該知道那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獻帝豈能不一一照准?獻帝當時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先是被捏在董卓手裡,後來又被王允等人捏在手裡,從來就沒有真正掌過權。李傕(音決)、郭汜火拼,在長安城裡兵戎相見,獻帝派人兩邊講和,誰也不買他的賬。可見這位堂堂天子,不要說號令天下,就連當個和事佬都當不成。這樣可憐的皇帝,到了袁紹這裡,怎麼會擺天子的譜,同袁大人過不去呢?袁紹以為遠離皇帝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這種思維方法,同落草為寇佔山為王的「強人」沒什麼兩樣,哪像一個有志於天下的豪雄?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袁紹一猶豫,曹操就搶了先。他有毛玠等人出謀劃策,又有曹昭等人牽線搭橋,很快就把皇帝這張牌抓到了自己手裡。這一回輪到袁紹大跌眼鏡了:曹操迎奉獻帝遷都許昌後,不但沒有損失什麼,或受制於人,反倒撈到了不少實惠。他得到了黃河以南的大片土地,關中地區的人民也紛紛歸附。更重要的是,他撈到了一大筆政治資本,不但自己成了匡扶漢室的英雄,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而且把所有的反對派都置於不仁不義的不利地位。從此,曹操不管是任命官吏、擴大地盤,還是討伐異己、打擊政敵,都可以用皇帝的名義,再不義也是正義的。對手們呢?則很被動。他們要反對曹操,先得擔反對皇帝的風險。即便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也遠不如曹操直接用皇帝的名義下詔來得便當,來得理直氣壯。比如後來袁紹要打曹操,沮授和崔琰便都說「天子在許」,攻打許昌,「於義則違」。諸葛亮也說曹操「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曹操捷足先登,佔了個大便宜。


  袁紹後悔之餘,又想出一個補救辦法。他以許昌低濕、洛陽殘破為由,要求曹操把獻帝遷到離自己較近的鄄城(今山東省鄄城縣),試圖與曹操共享這張王牌。這可真是做夢娶媳婦,盡想好事。曹操肚子裡好笑,卻一本正經地以獻帝的名義給袁紹下了一道詔書,責備他「地廣兵多,而專自樹黨」,沒見他出師勤王,只見他不停地攻擊別人。袁紹偷雞不著蝕把米,油水沒撈到,反倒挨了一頓訓,真是渾身氣都不打一處來,卻也只好忍氣吞聲上書為自己辯解一番。袁紹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心理上都大大輸了一把。


  於是,當曹操以獻帝的名義任命袁紹為太尉、封鄴侯時,袁紹便拒不接受。因為太尉雖然是全國最高軍事長官,三公之一,地位卻在大將軍之下。而此刻的大將軍不是別人,正是被他看不起的曹操。因此袁紹氣憤地對人說,曹操早就死過好幾回了,每次都是我救了他,現在倒打著天子的旗號命令起我來了,什麼東西!這就十分小家子氣和小心眼兒了。反倒是曹操大度,知道此時不可同袁紹翻臉,便上表辭去大將軍一職,讓給袁紹。袁紹這下以為得了面子和甜頭,才不鬧了。其實,袁紹不在朝中,他的號令也出不了自己的轄區範圍,當大將軍與小將軍沒什麼兩樣。何況,這職位是曹操讓出來的,也沒什麼面子,反倒顯得自己小氣。


  曹操卻面子裡子都佔全了。當然,獻帝也得到了不少好處。到許昌之前,獻帝和朝官們已經與叫花子差不太多。當時在洛陽,尚書郎以下的官都得自己出去挖野菜吃,有的竟活活餓死或被亂兵殺死。曹操卻大大地改善了他們的生活,而且在做這些事時,非常地細心,很像一個管家的樣子。更重要的是,獻帝已不用再流離失所,不用再像一件奇貨可居又一文不值的東西在一個接一個人的手上倒手轉賣,不用擔心害怕隨時會被廢黜、殺害。他有了一個保護神,可以過點安生日子了。雖然傀儡的日子很可憐,這皇帝當得也很窩囊,但要是落到袁紹那幫人手裡,只怕更慘。顯然,曹操和獻帝做成的,是一筆雙方都有利可圖的政治交易,曹操實在不簡單。


  曹操的政治才能早就表現出來了,只是大家看不見。


  漢末政壇上,開始大家比較看好的是袁紹。袁紹人長得漂亮(有姿貌威容),對人也不錯(能折節下士),人緣也挺好(士多附之)。因此,當各路諸侯決定成立盟軍討伐董卓時,他便被公推為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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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4 14:59:40 | 顯示全部樓層
其實袁紹徒有其表。公元一八九年,靈帝去世,留下十四歲的兒子劉辯和九歲的兒子劉協,根本控制不了局勢,政局立即失去平衡。一場權力和利益的再分配勢所難免,而此類動作又向來是通過宮廷政變和陰謀詭計來完成的。誰心狠手辣,誰就可能佔便宜。所以大將軍何進殺掉宦官頭目之一的蹇碩後,袁紹便勸他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宦官統統殺掉,斬草除根。然而何進卻很為難,因為他的妹子何太后不同意。何太后因當年毒殺劉協的生母王美人,差點被靈帝廢掉,多虧宦官求情才過了關,現在當然也不肯對宦官下手。於是袁紹又給何進出主意,勸他多召四方猛將,尤其是并州牧董卓入京,以威逼太后。


這實在是餿主意。連老百姓都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是董卓這樣的凶神?只怕是引狼入室。更何況根本就沒有必要。曹操就說,要解決宦官問題,只要誅殺幾個為首的元凶就行了。這是只用一個獄吏就能辦到的事,「何必紛紛召外將乎」?結果,董卓還沒進京,何進就先成了宦官們的刀下鬼。董卓一進京,皇帝也廢掉了,太后也毒死了,洛陽變成了一片火海,一片廢墟,這都是袁紹幹的好事!


  袁紹這事確實做得蠢。且不說他引進的,是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一股惡勢力,即便來的真是「仁義之師」和「勤王之兵」,也大可不必。宦官原本是些既沒有地位人望、又沒有兵力政權的人。他們之所以得勢,正如曹操所說,是因為皇帝親近信任他們。如果皇帝不寵信,就成不了氣候。殺雞焉用牛刀,何況這刀還不在自己手上?刀出鞘,就要見血。沒有雞可殺,便會殺牛。何進、袁紹輩就是該著挨殺的蠢牛強牛。如果不是袁紹主張把宦官趕盡殺絕,逼得張讓他們走投無路,狗急跳牆,何進或許還不會死於非命。搞宮廷政變是得心狠手辣,但不等於嗜血成性,更不等於濫殺無辜,最狠毒的打擊只能施加於最凶險的政敵。


事實上,所謂政治鬥爭,說穿了,就是人事的變更,權利的均衡,利益的再分配和人際關係的重新調整。得到的支持越多,勝利的可能就越大,因此應該「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怎麼能像袁紹主張的這樣,不問青紅皂白,殺個一乾二淨?這就是給自己樹敵了,而樹敵過多的人,從來就沒有好下場。


  曹操就不會這樣。公元二○○年,曹操大敗袁紹於官渡,袁紹的大量輜重、珍寶、圖書都落到曹操手裡,其中就包括己方一些人暗地裡寫給袁紹的書信。白紙黑字,鐵證如山,但凡與袁紹有過書信來往的,無不提心吊膽,惶惶然不可終日。然而曹操卻下令將這些書信全都付之一炬。曹操的解釋是這樣的:袁紹強盛的時候,連我都自身難保,何況大家呢!這話說得夠體貼人的。不要說那些心懷鬼胎的人疑竇冰釋,便是沒什麼瓜葛的人,也會為曹操的寬宏大量和設身處地所感動。


  曹操的話說得很漂亮,算盤則打得更精。他很清楚,這事一旦動起真格來,要處理的就不會是一個兩個。因為在勝敗未決又敵強我弱的情況下,誰不想著給自己留條後路呢?這時,腳踏兩隻船的人一定不在少數。當然,不會每個人都是雙重間諜,多數人不過兩邊敷衍罷了。但敷衍和通敵原本是不大分得清的。而且按照封建倫理,不忠即是叛逆。只要和袁紹有書信來往,那通敵的嫌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如果都要一一追究,只怕有半數以上的人說不清。既然追究不了,不如賣個人情,統統不追究好了。而且,人情做到底,連證據都予以銷毀,大家放心。這樣,那些心中有鬼且有愧的人,就會感恩戴德;而那些原本忠心的人,則更會死心塌地。這豈不比揪出一大堆人來整治,最終削弱自己的力量合算得多?


  在這裡,曹操顯然又表現出他政治家的天才。如果說,在對待召董卓入京,或立合肥侯為帝等問題上,曹操表現的是政治家的遠見卓識,那麼,在對待上述事件時,他表現出的則是政治家的雄才大略。他深知,無論政治鬥爭還是軍事鬥爭,最重要的憑據是正義,最重要的資源是人才。要網羅人才,首先要以誠待人,其次要以信取人,第三要以寬容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世界上哪有清一色的隊伍?「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有些時候,是要裝點糊塗的。裝糊塗才能寬容人,寬容人才能得人心,得人心才能得天下。曹操懂這個道理,所以曹操是贏家。


  袁紹卻既目光短淺,又心胸狹窄。官渡之戰前,他的謀士田豐再三勸阻他不要貿然出兵,袁紹不但不聽,反倒把他關了起來。後來,兵敗的消息傳到鄴城,有人到獄中探視田豐,說,這下老兄可要被重用了。田豐卻搖了搖頭說,我可是死定了。果然,袁紹一回到鄴城,立即殺了田豐。


  田豐真可謂知人知心,料事如神。他太清楚袁紹的為人了:志大才疏,剛愎自用,表面上寬厚儒雅,心底裡猜忌刻薄。如果打了勝仗,心裡高興,還有可能釋放田豐出獄,一方面顯示他的寬宏大量,另方面也可借這個「反面教員」來證明自己的偉大英明。打了敗仗,惱羞成怒,便一定會遷怒於別人,拿別人的人頭來給自己出氣,殺正確的人來掩蓋自己的錯誤。這樣的人,還想當皇帝、得天下,豈非白日做夢?


  九錫是帝王對大臣表示特別恩寵的九種器物。王莽在篡位前就曾加九錫。


警即警戒,蹕即清道。警蹕即出行時開路清道,嚴密警戒,斷絕行人,為皇帝出行時之禮。

  公元一八八年,冀州太守王芬等人陰謀廢黜靈帝,立合肥侯,拉曹操下水,被曹操嚴詞拒絕。後王芬果然事敗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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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10 17:16:07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三、寬容與報復


在同類問題上,曹操的想法、做法,總是和袁紹相反。



  公元一九七年,盤踞在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市)的張繡向曹操投降。曹操兵不血刃,就獲得了南征的勝利,不免有些飄飄然,行為也不檢點,舉措也不推敲。他強納張繡的嬸嬸(張濟之妻)為妾,讓張繡感到屈辱;拉攏張繡的貼身部將胡車兒,使張繡感到威脅。於是,張繡用謀士賈詡之計,突然反叛,在曹操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長子曹昂(曹操最中意的接班人)、猛將典韋(曹操最貼心的親兵隊長),還有一個姪子曹安民,均在戰鬥中身亡,曹操自己也中了箭傷。面對這次慘敗,曹操並未委過於人,更沒有追究主張接受張繡投降的人,而是自己承擔了責任。他對諸將說,我已經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我下回再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


  公元二○七年,曹操北征烏桓大獲全勝。回師的路上,走到冀州時,天寒地凍,荒無人煙,連續行軍二百里不見滴水,軍糧也所剩無幾,「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餘丈乃得水」。回到鄴城後,曹操下令徹查當初勸諫他不要征討烏桓的人,並一一予以封賞。曹操說,我這場勝利,完全是僥倖。諸君的勸阻,才是萬全之策。因此我要感謝諸位,懇請諸位以後還是有什麼說什麼,該怎麼講還是怎麼講。也就是在這一年,曹操發布《封功臣令》,說我起義兵,誅暴亂,於今已十九年了,戰必勝,攻必克,征必服,難道是我的功勞?全仗各位賢士大夫之力啊!



  打了敗仗檢討自己(儘管檢討得並不到位,失敗的原因也沒有真正找到),打了勝仗感謝別人,而且感謝那些勸他不要打這一仗的人,這種胸襟與情懷,與袁紹打了勝仗歸功於自己,打了敗仗殺勸自己不要盲動的人,真是不可同日而語。正是這種非凡的氣度和超人的膽識,使他戰勝了一個又一個敵人和對手,凝聚了一個又一個勇將和謀臣,就連曾經背叛過他的張繡,也於一九九年再次向他投降。



  張繡的第二次投降,也是賈詡的主意。賈詡,字文和,武威人,據說有張良、陳平的奇才。袁紹派人來招納張繡,賈詡卻力主去投靠曹操。賈詡的理由是:第一,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政治上占有優勢,投靠曹操名正言順,此為有理。第二,袁紹人多勢眾,曹操人少勢弱,我們這點人馬,在袁紹那裡微不足道,對於曹操卻是雪裡送炭,必被看重,此為有利。第三,但凡有志於王霸之業者,一定不會斤斤計較個人恩怨,反倒會拿我們做個榜樣,向天下人表示他的寬宏大度和以德服人,此為有安全。因此,儘管袁紹強大,曹操弱小,同我們又有前嫌,我們還是要拒絕袁紹,投奔曹操。



  賈詡的估計完全不差。張繡一到,曹操就親親熱熱地拉著他的手,為他設宴洗塵,並立即任命張繡為揚武將軍,封列侯。為了進一步表示自己的誠意,曹操還為自己的兒子曹均娶張繡的女兒為妻,兩人成了兒女親家,同當年劉邦在鴻門宴之前對待項伯一樣,極盡籠絡之能事。至於過去的恩恩怨怨,當然也半個字不提,從此,張繡成為曹操麾下一員勇武的戰將,賈詡則成為曹操身邊一個重要的謀臣。



  曹操和賈詡都實在是太懂政治了。他們都明白一個道理:天下的爭奪,歸根結蒂是人心的爭奪。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而要爭取人心,就必須有一個寬宏大量的氣度和一個既往不咎的政策,哪怕是裝,也要裝得像回事。這就需要有一個典型,一個樣板,一個榜樣。因為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它比說多少好話都管用。張繡就恰恰是一個做榜樣當典型的最好材料。他和曹操有過多次交手,而且每次都把曹操打得落荒而逃。他同曹操有著深仇大恨,而且是投降了又叛變的人。這樣的人,都能為曹操所容,還有什麼人不能容呢?這樣的人,都能為曹操所信任,還有什麼人不能信任呢?相比較而言,袁紹連自己的弟弟都不能信任,還能指望天下人歸順依附於他嗎?



  張繡來得也很是時候。曹操其時,「挾天子以令諸侯」才剛剛三年,天下不服的人不可勝數。他自己在社會上的名聲也不太好。後來陳琳代袁紹起草的討曹檄文,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說他從來就不講道德,只不過鷹爪之才,甚至說「曆觀古今書籍,所載貪殘虐烈無道之臣,於操為甚」,簡直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壞蛋大流氓。此類文章,歷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其中難免誣衊不實之處,但有些事,恐怕也非空穴來風,曹操自己也有口難辯,說不清楚的。因此,他實在很需要有一個機會,來展示自己的博大胸懷和高尚情操;很需要有一個典型,來證明自己的容人之量和仁愛之心。張繡此時送上門來,真使他喜出望外。



因此他不但盡釋前嫌,而且始終如一地對張繡信任有加,給予的封賞也總是超過其他將領。對於賈詡,曹操更是既感激又欣賞———感激他雪中送炭,欣賞他謀略過人,因此就連立儲大計,也要與賈詡密談。這就不再是為了示人以德,而是真誠地引為知己了。


如果說,謀臣之智,首在「審於量主」(能夠審慎而準確的選擇自己的服務對象),那麼,君主之明,則首在「知人善用」。應該說,曹操和賈詡都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他們的合作,是中國政治史上一個成功的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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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10 17:20:48 | 顯示全部樓層
賈詡為曹氏集團服務了兩代人,在文帝曹丕朝官居太尉,七十七歲去世,謚曰肅侯,結局比某些曹操自己營壘裡的人還好。


  曹操能這樣做,是因為他知道人才的寶貴。


  曹操很早就意識到,正義的旗幟和精銳的隊伍是克敵制勝的兩大法寶。還是在起兵討董卓的時候,袁紹曾問過曹操,如果討伐董賊不能成功,你看哪方面能做我們的依靠和憑據(方面何所可據)?袁紹自己的回答是,南據黃河,北占燕代(泛指今河北北部和山西東北一帶),兼領戎狄(指烏桓),南向以爭天下。曹操卻淡淡地說,照我看,任用普天下的智能之士,用正道和正義來統帥他們,就左右逢源無所不可!曹操的見識,已明顯地高出於袁紹之上。這也是曹操後來與袁紹逐鹿中原時的態度:你打軍事地理牌,我打政治人材牌,咱哥倆就玩他一把好了!



  袁紹當然不是曹操的對手。他的優勢,是位高而勢眾。可他政治上短見,軍事上弱智,組織上低能,有了機遇也抓不住,有了人才也不會用。袁紹那邊是很有些人才的,有的水平還很不低,比如沮授、田豐。沮授勸袁紹「挾天子而令諸侯,蓄士馬以討不庭」,同毛玠「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蓄軍資」的建議幾乎如出一轍。田豐則更是策無遺算,料事如神。可惜,這些人才全都沒被他真正尊重過。田豐被關了起來,沮授被晾了起來,許攸氣得投奔了曹操,剩下的那些貨色,不是缺德(如郭圖),就是少才(如審配),要不然就是一介武夫(如顏良、文醜)。最後,武將中最有謀略的張郃(音合),也因袁紹的拒諫和郭圖的誣陷而投奔了曹操,終使袁紹全線崩潰,全軍覆沒。



  曹操卻正好相反。他深知人才的重要,也清楚自己的分量。「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何況他背景、資歷、地位、實力都不如別人。因此他需要大批的人來幫助他、支持他,尤其是要爭取高門世族的人來合作,以資號召。能幫忙最好,幫凶、幫腔,哪怕幫閒也行。有才的要,有名的要,徒有虛名的也要。總之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端的稱得上是「求賢若渴,愛才如命」,就連敵營中的人,他都要設法弄過來為自己所用。他手下的五員大將,就有三員來自敵營:張遼原是呂布部將,張郃原是袁紹部將,徐晃原是楊奉部將,樂進和于禁則是他親自從底層提拔起來的。正所謂「拔于禁、樂進於行陣之間,取張遼、徐晃於亡虜之內,皆佐命立功,列為名將」。



謀臣中也有不少來自敵方。許攸從袁紹營中來投奔他,他光著腳出來迎接。蒯越和劉琮一起投降,他說高興的不是得到了荊州,而是得到了蒯越。陳琳為袁紹起草檄文,對曹操破口大罵,被俘後,曹操也只是說:「罵人罵我一個就行了,怎麼罵我祖宗三代呢?」陳琳謝罪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曹操也就算了,仍任命他為司空軍謀祭酒。畢諶的母親、弟弟、妻子、兒女被張邈扣押,曹操便對他說:「令堂大人在張邈那裡,你還是到他那裡去吧!」畢諶跪下磕頭,說自己沒有異心,感動得曹操流下眼淚。誰知畢諶一轉身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背叛曹操投奔了張邈。後來,畢諶被俘,大家都認為他這回必死無疑。誰知曹操卻說:「盡孝的人能不盡忠嗎?這正是我到處要找的人啊!」不僅不治畢諶的罪,還讓他到孔夫子的老家曲阜去做了魯國相。



  以張繡之「深仇大恨」,一聽來歸,便握手言歡,封官晉爵;以許攸之「貪婪狂妄」,一聽來奔,便喜不自禁,赤腳出迎;以陳琳之「惡毒攻擊」,只因愛其才,竟毫不計較,坦然開釋;以畢諶之「背信棄義」,只因嘉其孝,竟既往不咎,信任如故。還有那個魏種,原本是曹操最信任的人,張邈反叛時,許多人倒戈跟隨了張邈,曹操卻十分自信地說:「只有魏種是不會背叛我的。」誰知魏種也跟著張邈跑了,氣得曹操咬牙切齒:「好你個魏種!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饒不得你!」但當魏種果然被俘時,曹操卻嘆了一口氣說:「魏種是個人才啊!」又任命他去當河內太守。凡此種種,都使曹操的英雄氣度大帥胸襟躍然紙上。



  曹操寬容人,更難得的是還能夠以誠待人。許攸來降後,剛一坐下,開口便問:「請問貴軍還有多少糧食?」曹操猝不及防,隨口答道:「起碼還能支持一年。」許攸毫不客氣地說:「不對!重講!」曹操又改口說:「還可以支持半年。」許攸冷笑一聲:「老朋友大概是存心不想打敗袁紹吧?怎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講實話?」曹操是聰明人,他知道許攸如果不是掌握了情報,便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瞞是瞞不過去了。而且,如果再不講真話,就難以取得許攸的信任和幫助,於是笑笑說:「剛才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實打實地說,頂多只夠一個月了。」許攸見曹操實話實說,便將自己對戰局的分析和解決的辦法和盤托出,一仗就打得袁紹再也翻不過身來。



  說起來,曹操的生性是很狡詐的。所謂「少機警,有權數」,不過是史家比較委婉客氣的說法,說穿了就是狡詐。何況曹操又是帶兵打仗的人。兵不厭詐。戰場上用詭計,官場上用權謀,不過軍事鬥爭和政治鬥爭的家常便飯,沒什麼稀罕,也並不丟人,誰都這麼做,只不過敵方叫「狡猾奸詐」,己方叫「足智多謀」、「出奇制勝」罷了。曹操的聰明之處,在於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說假話,什麼時候該說真話。尊奉天子,繼承漢室,不過買政治股,打正統牌,不妨做秀,也難免敷衍。同智士謀臣說話,因為雙方都是聰明人,如果耍小聰明使小心眼,就很容易被對方看穿而失去信任,那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反倒不如實話實說。曹操很能把握這個尺寸。唯其如此,他才為自己造就了「謀臣如雲,武將如雨」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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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10 17:25:23 | 顯示全部樓層
不過,誰要是以為曹操不會整人報復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曹操這個人,報復心是很重的。而且,報復起來,一點都不手軟。公元一九三年秋,曹操親提大軍,直撲徐州。一則因為徐州牧陶謙此刻與公孫瓚聯手對付他,二則因為陶謙曾出兵幫助袁術打過他,三則因為他父親曹嵩和弟弟曹德被陶謙的部將張闓(音凱)搶劫並殺死。殺父之仇,豈能不報,何況仇人又是敵人?這一下陶謙吃不消了,只好逃進郯城(今山東省郯城縣)躲起來。曹操打不下郯城,便拿徐州老百姓出氣。於是縱兵掃蕩,實行「三光」政策,前後殺了數十萬人,僅一次就在泗水邊「坑殺男女數萬口」,連泗水都被屍體堵塞,為之不流。徐州地區許多城池「無復形跡」,不但沒有人影,連雞犬都殺光了,簡直就是慘絕人寰。所以一九五年曹操打算再次征討徐州的時候,謀士荀彧(音玉)就斷言徐州軍民一定會拼死抵抗,絕不投降,因為上次殺的人實在太多。確實,曹操這一回,也報復得太過分了。陶謙即便罪大惡極,也頂多殺了他本人或他那一夥,關老百姓什麼事呢?如此濫殺無辜,豈非喪心病狂?



  其實,就連他樹的那個樣板張繡,似乎也是遭了報復的。他隨曹操北征烏桓,還沒到地方就死了,死因不明。《魏略》說是被曹丕嚇死的。張繡為了討好曹丕,曾多次請他聚會,沒想到曹丕竟然發怒說:「你殺了我哥哥,怎麼還好意思厚著臉皮見人呢!」張繡「心不自安,乃自殺」。此案甚為可疑,姑不論。但他的兒子張泉被殺,則是事實。張泉是因牽扯到魏諷謀反案中被殺的。據說此案「連坐死者數千人」,時在建安二十四年(公元二一九年),是曹操生前最後一次大清洗,下手的人又是曹丕,但下令的卻是曹操。此案的案情倒不複雜。據說魏諷是沛人,「有惑眾才,傾動鄴都」,大約是個「搖唇鼓舌,妖言惑眾」的人。曹操的魏國相國鐘繇(音由)見他名氣大,便讓他做了西曹椽。可是這個魏諷,卻趁曹操在前線指揮與關羽決戰之機「潛結徒黨」,與長樂衛尉陳禕(音伊)密謀襲取鄴都,抄曹操的老窩。然而事到臨頭,陳禕卻害怕了,便向看家的曹丕自首告密。曹操鏟除異己向來就不手軟,何況前方吃緊之時,更不容後院起火。曹丕手上有了老頭子的令箭,也就趁機大開殺戒,殺魏諷,也殺與本案有牽連的人,包括張泉。



  現在已無法查明張泉是怎樣捲進此案的。一種可能是張泉因曹丕逼死了父親,心懷仇恨或心存恐懼而加盟魏諷的徒黨。第二種可能是曹丕因有間接謀殺張繡之嫌疑,畏懼張泉報仇,乾脆逼人謀反,殺人滅口。第三種可能則是曹丕並未逼死張繡,但也深知曹操籠絡張繡,完全是出於政治需要,殺子之仇是不會忘記的。報復既然無法施加於張繡,那就拿張泉來抵罪好了。你殺了我的兒子,我也殺你的兒子,豈不是扯平了?曹丕揣摩到曹操的這一心思,便想趁機替父王了卻這一心思,沒準更能鞏固自己太子的地位。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曹操直接下令處死張泉。總之,張泉之死,很有可能是冤案,或是被逼上梁山。事實上,魏諷一案牽扯的人那樣多(《世語》說數十人,《通鑒》說數千人),冤死鬼是少不了的,其中說不定就有曹操早就想報復又沒有機會報復的人,比如在官渡之戰中與袁紹暗中勾結的那些傢伙。



  實際上,曹操既愛才又妒才,能容人也會整人。他整起人來,也與他用人一樣,是「大手筆」。沒有什麼他不敢殺的人,也沒有什麼他殺不了的人。當年在兗州時,他就殺了鼎鼎大名的邊讓。邊讓,陳留人,博學有辯才,所著《章華台賦》傳頌一時,大將軍何進曾特予徵召,蔡邕、孔融、王朗等名士也都極為推崇,他本人也做過九江太守,後來辭官在家。邊讓自己是名士,自然不大看得起曹操這個宦官養子的兒子,可能很說了些侮辱不恭的話,自以為曹操不敢把他這個大名人怎麼樣。誰知此時曹操還不是宰相,肚子裡也還撐不了船,便悍然地把他殺了,而且還殺了他一家。沛相袁忠和沛人桓邵也看不起曹操,邊讓被殺後,兩人逃到交州,家人卻落入虎口。後來桓邵自首,跪在曹操面前求饒,曹操卻惡狠狠地說:「下跪就可以免死嗎?」當然不能。結果桓邵也被推出去斬首。



  曹操幹的這件事,影響極壞,當時就引發了一場叛亂,事後也一直被人們議論。有了這次教訓,加上官也大了,野心也大了,慢慢學得「將軍額上跑馬,宰相肚裡撐船」,報復起來,也就不那麼直截了當。但報復還是要報復,嫉妒還是要嫉妒的。即便是老朋友,也不例外。老朋友許攸、婁圭,都因為才智過人又「恃舊不虔」(仗著自己是老朋友而對曹操不恭)而被殺。婁圭,字子伯,少有猛志,智勇雙全,追隨曹操,立功極多,曹操常常自嘆不如(子伯之計,孤不及也),終因嫉才而殺了他。



  相對婁圭而言,許攸就有點自己找死。他既恃舊,又恃功,一直對曹操不那麼恭敬客氣,常常當著眾人同曹操開玩笑,甚至直呼曹操的小名說:「阿瞞呀,沒有我,你就得不到冀州了。」曹操表面上笑著說,是呀是呀,你說得對呀,心裡卻恨得咬牙切齒。後來曹操攻下鄴城,許攸又指著鄴城城門對曹操身邊的人說,這傢伙要不是有了我,就進不了這個門啦!曹操便再也不能容忍。當年在官渡,曹操危在旦夕,對許攸的放肆只好忍了又忍,這會兒可就沒有這個必要了。於是曹操便毫不猶豫地要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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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10 17:29:21 | 顯示全部樓層
許攸實在是白長了個聰明腦袋。他難道不知道「伴君如伴虎」,而老虎終究是要吃人的麼?老百姓都知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許攸卻不但要去摸,而且越摸越上癮,哪裡還能保住腦袋!



  一九九年,曹操再次南征張繡,出師不利,困於穰城(今河南省鄧縣),他又對軍師荀攸說,不聽先生的話,以至於此。



  賈詡對袁紹的使者說,麻煩足下回去告訴袁本初,他們兄弟尚且不能相容,還容得下天下國士麼?一點面子都不講地就把袁紹的使者打發了。



  曹操曾感激地對賈詡說:「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

  這是曹操另一位謀士郭嘉的話。



  在這裡,曹操利用漢語詞彙的多義性,表達了他與袁紹不同的政治見解。袁紹問,「方面何所可據」,這個「方面」,可以理解為地理位置,也可以理解為政治條件;據,則既可理解為據點,也可理解為憑據。如此,則曹操的話就可以理解為:只要依靠正義和人才,什麼地方都是根據地。


  古禮,跣足是對於對方的極大尊重,不一定是「來不及穿鞋就匆忙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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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21 02:37:40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四、幾樁謀殺案

實際上,但凡得罪、頂撞過曹操的人,幾乎都沒有好下場。實在找不到岔子,就誣以謀反;謀反的贓也栽不了,便誣以「腹誹心謗」。腹誹心謗可是既說不清又不要證據的事,當然一抓一個準。這種以「腹誹心謗」為罪名殺人的事,劉邦幹過,漢武帝劉徹幹過,曹操幹起來也很得心應手。那個道德最高尚、品行最端正、作風最正派,在群眾中威望最高的崔琰,就是這樣被曹操整死的。


  崔琰,字季珪,是當時最為德高望重的名士,史書上稱他「清忠高亮,雅識經遠,推方直道,正色於朝」,也就是清廉忠貞,正派儒雅,既有高風亮節,又有遠見卓識,看人看得準,做事做得正,而且儀表堂堂,凜然於朝,據說連曹操看到他,也為他那一身正氣而懾服(太祖亦敬憚焉)。事實上曹操也很推崇他,說他有「伯夷之風」、「史魚之直」、「貧夫慕名而清,壯士尚稱而厲」,認為崔琰是眾人的表率,時代的楷模。


  崔琰也確實不負眾望。他在擔任組織部長兼人事部長職務期間,選拔了大量優秀人才(文武群才,多所明拔),而且量才錄用,不講情面,以致「朝廷歸高,天下稱平」,杜絕了用人的腐敗,樹立了朝廷的威望。


  崔琰又是一個光明磊落、胸懷坦蕩的人。曹操晚年,曾為立嗣問題苦惱,不知是立最年長的曹丕呢,還是立最有才的曹植。於是便以信函密問百官,請他們陳述意見,密封以答。唯獨崔琰卻「露板」(不封板牘)公開作答,說根據《春秋》之義,立子以長,何況五官中郎將(曹丕)仁孝聰明,宜承正統。我崔琰願以死恪守正道。曹操一看,大為驚異。因為曹植正是崔琰的姪女婿。崔琰不舉薦曹植而舉薦曹丕,說明他確實是處以公心的,連曹操也不得不「喟然嘆息」,敬佩他的大公無私。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也被曹操殺了,而且完全是誣殺。殺他的理由,就是「腹誹心謗」。以所謂「腹誹心謗」為罪名來殺人,原本就是混賬邏輯,更何況說崔琰「腹誹心謗」,理由根本就不能成立。事情是這樣的:曹操做了魏王之後,有一個名叫楊訓的人寫了表章,稱頌曹操的功勛和盛德,遭到一些人的非議,說他迎合權勢,為人虛偽。進而又議及崔琰,認為他居然舉薦楊訓做官,是他作為組織部長的失察和失職。於是崔琰便把楊訓奏章的底稿要來看了一下,給楊訓寫了一封短信,說:「省表,事佳耳!時呼時呼,會當有變時。」此案便由此而起。


  我們現在已無法確知崔琰寫這封信的真實想法和動機,但此信確實有些含糊其辭模棱兩可。它直譯過來是:表章我看過了,事情做得還算可以嘛!時間啊時間,隨著時間的變化,情況也一定會發生變化的!這裡的關鍵是:那個還算可以的事是什麼事,而那個會發生變化的情況又是什麼。它們可以理解為:楊訓的這份奏章寫得還算可以,或他上奏章這件事做得還算可以,而隨著時間的遷移,人們對楊訓的看法也是會發生變化的。這種理解,就事論事,順理成章。


  但告密的人不這麼理解。他的解釋翻譯過來就會是這樣:表章我看過了,曹某人做的那些事還算是可以嘛!天時啊天時,總會有變的時候。所以曹操憤怒地說,老百姓通常都講,生個女娃兒罷了,不過「還算可以」而已,這個「耳」字不是好字眼。「總會有變的時候」,更是出言不遜,別有用心!於是便處崔琰以髡刑輸徒。也就是剃個陰陽頭,送去勞改隊吧。崔琰受此凌辱,內心卻很坦然,行止如故,辭色不撓,毫無猥瑣卑屈、搖尾乞憐的樣子。那個告密者又去報告曹操,說崔琰並無認罪悔改之意。曹操便下手令說:「崔琰雖然受刑,卻仍接交賓客,門庭若市,說話抖動著鬍鬚,看人直瞪著眼睛,好像心懷不滿嘛!」三天後,負責監視崔琰的官吏報告說崔琰並未自殺,曹操竟發怒說:「崔琰難道一定要我去動刀鋸嗎?」崔琰聽說這話,點點頭說:「這是我的不是了,不知曹公竟有這個意思。」於是從容自盡。


  崔琰之死,無疑是當時最大的冤案。連陳壽作史時,都忍不住要說:「太祖(曹操)性忌,有所不堪者,魯國孔融,南陽許攸、婁圭,皆以恃舊不虔見誅,而(崔)琰最為世所痛惜,至今冤之。」其實,崔琰並無「不虔」,而曹操早有殺機。公元二○四年,曹操攻克鄴城,平定袁氏,領冀州牧。他得意洋洋地對剛從冀州監獄裡救出來、當了他的別駕從事的崔琰說,昨天我查了一下戶口,這一回我可得三十萬人,冀州可真是個大州啊!誰知崔琰卻說,如今天下分崩,九州分裂,袁氏弟兄同室操戈,冀州百姓露屍荒野。王師駕到,沒聽說先傳佈仁聲,存問風俗,救民於塗炭,反倒首先算計能得到多少兵甲,以擴充實力為當務之急,這難道是敝州男女老少寄希望於明公的嗎?這一番義正詞嚴,嚇得旁邊的賓客臉都白了,曹操也連忙收起得意的神態,向崔琰道歉。



因為這實在是正義和正直的聲音,不能不讓人肅然起敬。但那疙瘩,也就結在了心底。應該說,從二○四年結怨,到二一六年殺人,曹操等了十二年,他已經等得夠久的了。


  我們不要忘記,專制時代那些掌握了權力的傢伙,沒有一個不打擊報復、公報私仇的,曹操當然也不例外。因為就連最窩囊最低能的皇帝和官員都會這一手。所不同的僅僅在於:有的人會當場翻臉,立即實施報復;有的人則會為了長遠的目標和更大的利益。先忍下來,等到秋後再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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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21 02:39:26 | 顯示全部樓層
但,是秋後算賬還是當場翻臉,卻是英雄或奸雄與狗熊或笨蛋的分野。

  於是,崔琰便用自己的死,證明自己是君子;曹操則用崔琰的死,證明自己是奸雄。



  孔融的死則有所不同。


  孔融,字文舉,據說是孔夫子第二十世孫,來頭自然很大。他小時候便很聰明,被視為「神童」;十六歲時為掩護受宦官迫害的張儉,與哥哥孔褒爭死,被視為「義士」。於是孔融便名滿天下,世人皆知,與前面說到過的那位邊讓同為「後進冠蓋」,三十八歲就當了北海相。後來,他又被曹操請到許昌,當了主管工程的將作大臣(建設部長)。每次朝廷開御前會議,都是他作主發言人,其他卿大夫則不過掛名委員而已。


  孔融的才氣大,名氣大,脾氣和架子當然也不小。一九七年,袁術稱帝,曹操便想公報私仇趁機殺掉與袁術有婚姻關係的太尉楊彪。孔融聽說後,立即去找曹操,說《周書》有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何況楊彪和袁術只是親家!曹操推託說,這是上面的意思。孔融心想,扯你媽的淡!嘴上也不饒人,莫非成王要殺召公,周公也說不知道?如今天下人敬仰您,只因為您聰明仁智,辦事公道。如果濫殺無辜,只怕天下人都要寒心。首先第一個,我孔融堂堂魯國男子漢,明兒個就不來上班了!曹操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就不殺楊彪了,但心裡肯定結了個疙瘩。


  然而孔融卻不放過曹操,一有機會就找他的岔子,用諷刺挖苦和故意搗亂的方式來發洩他對曹操的不滿。曹操攻破鄴城,曹丕把袁熙的妻子甄氏搶來做小老婆。孔融就給曹操寫信,說當年武王伐紂,把妲己賜給周公了。曹操因孔融博學,以為真有這事,便問他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孔融回答說:「以今度之,想當然耳。」又比如曹操為了節約糧食,下令禁酒,說酒可以亡國,由此非禁不可。孔融又跳出來唱反調,說天上有酒星,地上有酒泉,人間有酒德,酒怎麼可以禁?再說從古以來就有因女人而亡國的,怎麼不禁女人?這些話,當然讓曹操很不受用。但孔融來頭大,名氣大,曹操輕易也奈何他不得,但「外雖寬容,而內不能平」。


  如果孔融只是說些諷刺刻薄話,也許曹操忍一忍也就罷了。可惜孔融還要攻擊曹操的政治路線和政治綱領,對曹操的每一重大決策都要表示反對,這就使曹操不能容忍了。加上孔融和劉備關係非同一般,曹操又正好要用兵荊州。留著這樣的人在朝中,如何放心得下?於是曹操便決定在消滅劉備之前,先消滅了孔融。


  殺孔融畢竟不是殺別的什麼無名鼠輩,還得講點法律程序。因此曹操便任命郗慮去當檢察長(御史大夫),查一查孔融有什麼問題。郗慮原本與孔融不和,對曹操的任命自然心領神會,很快就收集到孔融的罪證,並讓一個叫路粹的人寫了舉報材料。其中最嚴重的一條,是揚言「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卯金刀就是劉(劉)字。這便是謀反了,當然該殺,可殺。於是孔融很快就被下獄、處死、棄市,老婆孩子也統統受到株連。


  不過曹操殺孔融,用的卻不是「謀反」的罪名,而是「不孝」的罪名。據路粹的揭發和後來公布的罪狀,孔融有兩條「反動言論」。一是說:父與子,有什麼恩?論其本義,不過當時情欲發作而已。子與母,又有什麼愛?就像一件東西暫時寄放在瓦罐裡,倒出來後就什麼關係都沒有了。二是說:鬧饑荒時,有點吃的,如果父親不好,便寧肯拿給別人去吃。這樣的言論,當然是「不孝」。所以曹操在布告上惡狠狠地說:「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禮,雖肆市朝,猶恨其晚。」不但該殺,而且還殺晚了。


  這是典型的以言治罪,也是典型的專制政治。首先,我們不知道孔融是否真有上述言論。但曹操說有,那就有,不容申辯的。其次,即便有,也頂多是不像話,有錯而無罪。但曹操那個時代是不講人權的,連「腹誹心謗」都有罪,何況「猖狂攻擊」?當然該死。第三,曹操自己說「唯才是舉」,盜嫂受金、不仁不孝也不要緊,怎麼可以因為不孝而殺人呢?豈非出爾反爾、自打耳光?再說,孔融只不過有不孝的言論,曹操還把它用到組織路線和人事政策上去了,豈不更該殺?不過,這些話我們並不能去問曹操。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我們倘若去問他,恐怕他把我們也殺了!」


  其實,曹操用不孝的罪名殺孔融,用心是很深的,再次表明曹操是極有心計的政治家,而孔融是意氣用事的書呆子。首先,漢王朝歷來主張以孝道治天下。曹操殺孔融,說明他維護孝道,而維護孝道就是維護漢室。這就光明正大,同時還洗刷了自己「謀篡」的嫌疑,政治上又撈了一票。其次,這樣做,不但能消滅孔融的肉體,還能詆毀孔融的名譽。你想,孔子的二十世孫居然主張不孝,他的人品還靠得住嗎?一個連祖宗都背叛的人,難道還不該死嗎?顯然,曹操不但要整死孔融,還要讓他死有餘辜,死了以後也翻不過身來,遺臭萬年。這一招是非常狠毒也很厲害的。陳壽作《三國志》時,便不敢為孔融立傳。


  說來曹操殺孔融,確有正一正風氣的目的。只不過這風氣與孝不孝的沒有什麼關係,卻與政治關係頗大。我們知道,東漢末年,許多名士都以「清流」相標榜。其中自然有潔身自好的高潔之士,也不乏沽名釣譽之徒。但不論何種「清流」,共同的特點,是才氣大脾氣也大,或沒有才氣脾氣卻很大。他們都自命清高,不肯與所謂俗人來往,也不肯與當局合作,或裝作不與當局合作。如果只是個人生活鬧鬧脾氣,還不要緊,然而他們還要把這種風氣帶到政治生活中來,而且弄得影響很大,這就不能不讓曹操頭疼。



曹操是一個在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他要專政,豈容別人天天說他的怪話?他要用人,豈容大家都不來合作?這就要殺一儆百,才能一正風氣,而孔融正好是這樣一隻大公雞。所以他要殺孔融,還要批判他。對另一個才氣和脾氣也很大,地位和影響卻不如孔融的人,就不去動他,而是交給別人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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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21 02:41:25 | 顯示全部樓層
這個人,就是禰衡。


  禰衡,字正平,平原(今山東省平原縣)人。《後漢書》說他「少有辯才,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也就是非常意氣用事,非常剛愎狂傲,喜歡故意和時尚唱反調,和別人過不去,也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意思。大約意氣相投之故,他和孔融的關係非常之好,無話不談。孔融那兩條不孝言論,據說就是對禰衡說的,並由禰衡到處散布傳播。路粹還揭發說,孔融和禰衡相互吹捧。禰衡說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則誇禰衡是「顏回復生」。路粹的舉報材料一再提到禰衡,可見孔融一案,在某種意義上是禰衡一案的延續。


  禰衡的被殺,當然首先是得罪了曹操。孔融因愛禰衡之才,多次向曹操舉薦禰衡。曹操自己也是愛才的人,便也想見一見這位名士。可是禰衡卻看不起曹操,自稱狂病,不肯前往,背地裡又大放厥詞,譏諷曹操。曹操哪裡受得了這個?但考慮到禰衡才氣大名氣大,也並不想殺他,只想殺殺他的威風。聽說禰衡善擊鼓,便召禰衡為鼓吏,並大會賓客,閱試音節。這回禰衡倒是來了,而且鼓擊得十分精彩漂亮,「容態有異,聲節悲壯,聽者莫不慷慨。」禰衡又走到曹操面前,卻被負責禮儀的吏員喝住,說鼓吏應該換上特殊的服裝,你怎麼就這樣走進來了?禰衡說,是。於是便當著曹操的面,不慌不忙一件一件脫下自己的衣服,脫得赤身裸體一絲不掛,然後又慢慢吞吞換上制服,再奏鼓曲而去,臉上沒有半點羞愧的意思。這一來,曹操反倒弄得下不了臺。不過曹操到底是曹操,便呵呵一笑對賓客說,我本來是想羞辱一下禰衡的,沒想到反而被他羞辱了。


  這事連孔融也覺得太不像話,下來就責備了禰衡一番,並再三申說曹操的慕才之意。禰衡便答應見曹操。孔融十分高興,立即跑去對曹操說了。曹操聽了也很高興,馬上吩咐門人,禰衡來了立即通報。誰知一直等到下午,禰衡才來,而且也不是來道歉,而是來罵人的。只見他身穿一件單布衣,頭頂一襲粗葛巾,手上一根木棒棒,往大營門口一站,開口就罵。一邊罵,還一邊用木棍擊地,罵得抑揚頓挫,有聲有色。曹操勃然大怒,回頭對孔融說:「禰衡小子,算什麼東西!孤要殺他,不過殺一隻麻雀老鼠罷了!」


  禰衡這事做得確實不地道。至少是,他不該把孔融也賣了,弄得孔融裡外不是人,也讓曹操看不起。也許正是出於這種極度的蔑視,曹操甚至懶得親手處死他,而是把他打發到劉表那裡去。劉表素有寬和愛士的名聲,禰衡去了以後,如能改弦更張,和睦相處,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可惜禰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最終與劉表鬧翻,又被劉表打發到黃祖那兒去。黃祖是個大老粗,哪裡吃禰衡這一套?一次宴會上,禰衡又出言不遜。黃祖喝斥他,他反以罵言相對。黃祖大怒,喝令拉出去打屁股,禰衡卻越罵越凶。黃祖再也忍無可忍,便下令殺了這小子。正好黃祖的主簿平時就痛恨禰衡,立即忙不迭地就把他殺了。禰衡死的時候,才二十六歲。


  禰衡的死,多少有些咎由自取。他實在做得太過分了。在所有冤死的文士中,他最不值得同情。認真說來,他其實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他的自高自大,就是他自私的表現。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自己,沒有別人,所以他誰都看不起。為了表現他的所謂傲氣,不惜把自己的朋友孔融推到極為尷尬的境地。這就不能算是英雄,只能叫做混蛋。


  事實上禰衡的所謂傲骨,毫無正義的內容,只不過是他自我表現的惡性膨脹而已,而且到了不惜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的地步。那時,許昌剛剛建都,四方豪傑,雲集於此,人才濟濟。有人建議他與陳群、司馬朗交往,他一臉的不屑,說我豈能和殺豬賣酒的人打交道!陳群,字長文,祖父、父親、叔父都是當時的名士,他本人也和孔融是朋友,同朝為官,並不是殺豬的。司馬朗,字伯達,世家子弟,是司馬懿的長兄,當然也不是賣酒的。禰衡這樣說,只能顯示他的狂妄。別人又問他,那麼荀彧、趙稚長怎麼樣呢?荀是曹操的頭號謀士,一表人才;趙是當時的蕩寇將軍,飯量頗大。於是禰衡便嘴巴一撇說,荀某可以憑他的臉蛋去司儀弔喪,趙某憑他的肚皮可以去監廚請客。


總之,禰衡誰都看不起,稍微看得順眼一點的也就是孔融和楊修。但禰衡對他倆也不客氣,常常對人說,也就大兒子孔文舉(孔融),小兒子楊德祖(楊修)還湊合,其他小子提都提不起來。禰衡說這話時,自己不過二十出頭,孔融已經四十歲了,竟被呼為「大兒」,禰衡的狂悖可想而知。


  如此狂悖無禮的人,人際關係當然也好不了,而禰衡似乎也不想搞好關係。他被曹操驅逐出境,眾人來送他,他卻大擺架子,過了老半天才來,氣得眾人坐的坐,躺的躺,都不理他。禰衡卻一屁股坐下來放聲大哭。大家問他為什麼哭,他說坐著的是墳堆,躺著的是屍體,我夾在墳墓和屍體之間,能不難過嗎?這樣喜歡罵人,而且罵起來這樣尖酸刻毒的傢伙,有誰會喜歡?


  實際上禰衡正死於他的盛氣凌人。他到劉表那裡,劉表把他奉為上賓,他卻不斷諷刺劉表的左右親信。於是這些人便到劉表那裡去打小報告,說禰衡承認將軍仁愛寬厚,卻以為不過婦人之仁,沒有決斷能力,必敗無疑。這話擊中了劉表的要害,但禰衡卻並沒有說過。然而說它出自禰衡之口,卻誰聽了都信。於是劉表惱羞成怒,便把他打發到黃祖那裡去。曹操送禰衡到劉表那裡,是知道劉表寬厚,對禰衡也尚有網開一面,希望他能好自為之的意思。劉表明知黃祖暴躁,還要把禰衡往他那裡推,就是存心和禰衡過不去,甚至有借刀殺人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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