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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csw

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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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21 02:43:56 | 顯示全部樓層
說到底,禰衡是死於沒有法制和人權。因為無論禰衡多麼可惡和討厭,至少罪不當死。但可以肯定,即便是在講法制和人權的社會,他也不會討人喜歡。

  相比較而言,楊修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楊修,字德祖,太尉楊彪之子,也是一個聰明絕頂、極有才華的人,連狂妄冠軍禰衡也承認他還算個人物,呼他為小兒。楊修又是一個謙恭的人。他的死,並不因為得罪了誰誰誰。史家一般認為,楊修是死於立儲之爭。當時曹丕和曹植爭當太子,而楊修是幫曹植的。曹操決意立曹丕為嫡以後,為了防止楊修給曹植出壞主意,同曹丕對著幹,惹麻煩,弄得兄弟相爭,禍起蕭牆,便在自己臨終之前一百多天,把楊修殺了。


  此說甚為可疑。楊修確實是幫過曹植,但楊修並非曹植死黨。曹丕被立為太子後,楊修就想疏遠曹植。曹植卻一再拉攏楊修,楊修「亦不敢自絕」。曹植畢竟是曹操的愛子,即便當不上太子,也是得罪不起的。楊修雖然出身名門,四世太尉,和袁紹兄弟一樣也是「高幹子弟」,父親又是當朝太尉,但此刻連皇帝都成了曹操的玩偶,太尉又算什麼東西?楊修對曹氏兄弟不巴結著點,又能怎麼樣呢?


  何況楊修和曹丕的關係也不壞。楊修曾把一把寶劍獻給曹丕,曹丕十分喜歡,經常把它佩帶在身上。後來曹丕當了皇帝,住在洛陽,也仍佩帶這把寶劍。有一天,曹丕從容出宮,忽然想起了楊修,便撫著寶劍喝令停車,回頭對左右說,這就是當年楊德祖說的王髦之劍了。王髦現在在哪裡呢?及至找到王髦,曹丕便賜給他一些糧食和衣物。俗話說,愛屋及烏。曹丕這麼喜歡這把寶劍,喜歡到連王髦都要賞賜;提起楊修時,稱他的字不稱他的名,都說明曹丕對楊修還是有些感情的,至少不那麼反感。曹丕自己都不想殺的人,曹操替他殺什麼!


  曹操是為自己殺楊修的。


  楊修這個人,雖然大家都公認他聰明,其實不過小聰明。他輔佐曹植,多半因為揣度曹操會立曹植。所以儘管兩兄弟都和他交往,他還是倒向了曹植。曹植失勢後,他又想開溜,這都是小聰明的表現。他給曹植出的那些點子,也都是小聰明。有一次,曹操命令曹丕、曹植兄弟各出鄴城門外辦事。事先又密令門衛不得放行。楊修猜中了曹操必然有此安排,便事先告訴曹植說,萬一門衛不放侯爺出去,侯爺身有王命,可以殺了他。結果曹植出了城,曹丕沒出去。但曹操的這一安排,是對兄弟倆的綜合考察,既要察其才,更要察其德。曹植表面上贏了這場比賽,卻給曹操留下了曹丕仁厚、曹植殘忍的印象,實際上輸了。楊修知其一,不知其二,看得並不遠,所以是小聰明。


  這種小聰明常常使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楊修喜歡揣度曹操的心思,常常替曹植預先設想許多問題,並寫好答案。每當曹操有事詢問時,便把事先準備好的合適答案抄錄送上去,希圖給曹操「才思敏捷」的印象。然而一來二去,曹操便起了疑心,心想曹植再聰明,也不至於如此之快呀!派人一查,就查出了原因。從此便對曹植有了看法,對楊修則更是厭惡之極。


  可惜楊修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常常要賣弄小聰明。他身為曹操主簿,卻又不肯老老實實坐在辦公室裡,老想溜出去玩。可是又怕曹操有問題要問,於是每當外出時,都要事先揣度曹操的心思,寫出答案,按次序寫好,並吩咐侍從,如果丞相有令傳出,就按這個次序一一作答。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陣風吹來,紙張的次序全亂了。侍從按亂了的次序作答,自然文不對題。曹操勃然大怒,把楊修叫來盤問。楊修不敢隱瞞,只好老實交代。曹操見楊修這樣對付他,心中自然十分忌恨。


  更糟糕的是,楊修還要在眾人面前賣弄這種小聰明。有一次,曹操去視察新建的相國府,看後不置可否,只讓人在門上寫了個「活」字。楊修便令人將門拆掉重建,說:「『門』中『活』,就是『闊』,丞相是嫌門太大了。」又一次,有人送給曹操一盒酥糖。曹操吃了一口,便在盒子上寫了個「合」字交給眾人。眾人不解,楊修卻接過來就吃,並說:「不是『人一口』嗎?」如果說這尚屬雕蟲小技,無傷大雅,那麼,他在軍中的表現就會讓曹操大起殺心。公元二一九年,曹操親率大軍,從長安出斜谷,進軍漢中,準備和劉備決戰一場。誰知劉備斂眾據險,死守不戰。曹操欲攻不得進,欲守無所據,戰守無策,進退兩難。有一天部下向他請示軍中口令,竟答應以「雞肋」。楊修聽了,立即收拾行裝。大家忙問何故,楊修說:「雞肋這玩藝,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主公是打算回家了。」

  這一回又叫楊修猜中了,可這一回只怕也就要了他的腦袋。果然,不到半年工夫,曹操就殺了楊修,罪名是「露洩言教,交關諸侯」,大約相當於洩漏國家機密罪、結黨營私罪和妖言惑眾罪。


  據說,楊修臨死前曾對人說:「我固自以死之晚也。」但如果他以為他的死,是受曹植的牽連,那就是死都不明白。楊修不明白,他是生活在一個專制的體制之中,而曹操又是這種體制下罕見的幾個「雄猜之主」之一。這類人物,猜忌心和防範心都是很重的。他們最忌恨的,便是別人猜透他們的心思。因為他們要維護自己一人專政的獨裁統治,就必須實行愚民政策和特務政治。別人的一切他都要掌握,自己的想法卻不能讓別人知道,除非他有意暗示、提醒你。總之,獨裁者必須把自己神祕化,才能顯得「天威莫測」,讓別人戰戰兢兢,自己得心應手。


楊修對曹操的心思洞若觀火,而且連將要提問的次序都能猜到,這實在太恐怖了。有這麼個像X光機一樣的人物守在自己身邊,曹操還能玩政治嗎?如果楊修猜出來了卻並不說出去,也許還好一點。他又偏要到處張揚,這就至少會顯得曹操城府不深,不過如此,就會啟動一些人的不臣之心。因此,楊修這顆釘子,非拔掉不可。可以說,禰衡之死,是因為他太不瞭解人;楊修之死,則因為他太瞭解人。而且,他們又都不瞭解自己,也不瞭解人與人之間究竟應如何相處。


簡單地說,崔琰是死於他的忠誠正直,孔融是死於他的不識時務,禰衡是死於他的狂妄悖謬,楊修是死於他的自作聰明。崔琰死得最冤,而禰衡死得最沒價值。



  伯夷是所謂「君子」的典型,據說他「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史魚則是所謂「直臣」的典型,因衛靈公不納他的忠言,便在臨終前留下遺囑,不讓家人給他在正堂治喪,終於用這「屍諫」的方式,迫使衛靈公改正了錯誤。所以孔子說,正直啊,史魚!國家有道他像箭一樣直,國家無道他也像箭一樣直。孟子則說:「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

  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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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25 09:16:45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五、無情未必真豪傑


其實曹操也未必多想殺人。他原本是非常熱愛生命熱愛生活,也非常重感情的。


  曹操雖然殘忍,卻並不暴虐;冷酷,卻並非無情。殘忍和冷酷不是他的天性,是他在殘酷的政治鬥爭和軍事鬥爭中被逼出來的。因為他不殘忍,別人就要對他殘忍;他不冷酷,就戰勝不了一個又一個凶險的敵人。他面對的,畢竟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不知多少人在居心叵測地抓他的辮子,不知多少人在處心積慮地找他的岔子,不知多少人在幸災樂禍地看他的笑話,不知多少人在磨刀霍霍地想要他的腦袋。他不能不冷酷,不能不殘忍,不能不搶先一步要了別人的性命,甚至不惜誤殺無辜。然而,熱愛生命,重於感情,又畢竟是他的天性。所以,他殺人不眨眼,卻並不以殺人為樂;執法不講情面,卻又通情達理。



  這樣的事例很是不少。攻殺袁譚後,曹操曾下過一道命令:誰敢哭,連你老婆孩子一起殺!然而冀州別駕王修卻公然違抗命令,趕到袁譚屍身邊號啕大哭,還要求收葬袁譚的屍體。曹操故意默然不應。王修說,我受袁家厚恩,不能不報。讓我收屍以後再死,我死而無憾!曹操大為感動,說:這真是個義士啊!不但不殺王修,還任命他為司金中郎將。孔融死後,許多原來和他交好的人都不敢去吊唁,只有京兆人習脂(字元升)去了,撫著孔融的屍體哭著說,文舉呀文舉,你捨我而去,我以後還和誰說話,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後來習脂見到曹操,向他認錯,曹操卻叫著他的字說,元升呀元升,你倒是個慷慨多情的人!又問他住在哪裡。聽說習脂剛搬了家,便馬上讓人給他送去一百斛穀子。



  實際上曹操自己就是一個慷慨多情的人。郭嘉英年早逝,曹操悲痛得死去活來。他給朝廷上表,給荀彧寫信,同荀攸等人議論郭嘉,每每痛哭流涕,聲淚俱下。他說,奉孝年不滿四十(實為三十八歲),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就有十一年。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全都是他和我一起硬挺過來的。那都是千鈞一髮的艱險呀!我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奉孝卻當機立斷鼎立玉成。只有他,最知道我的心願呀!諸位和我,都是同輩人,只有奉孝最年輕,我原本是要把後事託付給他的,誰知道他竟先我而去呢?奉孝其實是知道危險的。他身體不好,南方又多瘟疫,因此常說要是到了南方,只怕就不能活著回來了。可是為了和我共渡難關,他還是硬挺著去了。這樣一份情義,如何叫人忘得了!如今,我雖然為他請了功,討了封,可這對一個死了的人來說,又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天下相知的人是這樣少,好容易有了一個又棄我而去。蒼天哪,你叫我怎麼辦,怎麼辦呀!讀著這樣的文字,恐怕連我們自己也要為之感動的。



  甚至對於背叛了自己的朋友,曹操也很看重當年的情誼。陳宮和曹操有過一段不平常的交往,曹操出任兗州牧,就是陳宮的功勞。後來,因誅殺邊讓一案,陳宮離開曹操,投奔了呂布,而且死心塌地地幫呂布打曹操,被俘以後,也死不肯投降。曹操便叫著他的字說,公台,你死了不要緊,你的老母親可怎麼辦呀!陳宮長嘆一聲說,陳某聽說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是死是活,全在明公您了。曹操又問,你的老婆孩子又怎麼辦呢?陳宮又說,我聽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後,老婆孩子是死是活,也由明公看著辦了。說完,頭也不回,昂首就刑。曹操流著眼淚,為他送行。陳宮死後,曹操贍養了他的老母,還為他女兒出了聘,對他們家比當初是朋友時還要好。



  曹操確實很重友情。他非常希望在自己的生活和事業中,能有更多的朋友。他在《短歌行》一詩中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這首詩也是很感人的,它翻譯過來就是:

  青青的,是你的衣領;
  悠悠的,是我的深情。

  只因為你的緣故啊,
  讓我思念到如今。

  麋鹿找到了艾蒿,
  就會相呼相鳴。

  我要是有了嘉賓,
  一定要鼓瑟吹笙。

  明明的是那天上的玉輪,
  不知何時才中斷它的運行。

  深深的是我心中的憂思,
  也許永遠都沒有止境!

  來吧朋友!

  越過那田間小道,別管它阡陌縱橫。
  有勞你枉駕前來,讓我們久別重逢。

  把酒臨風,握手談心,
  重溫那往日的友情。

  這難道不是很感人的嗎?




  最能體現出曹操之重情的,大約還是在他臨終之際。

  公元二二○年,征戰了一生的曹操一病不起。這時他已六十六歲,按照「人生七十古來稀」的說法,他也算活夠了歲數。曹操是個豁達的人,對於生死一類的事看得很開,對自己的功過得失似乎也無所縈懷。他留下了一份寫得斷斷續續的《遺令》,算是最後的一個交代。然而,這個天才的傑出的政治家,卻出人意外地不談政治。對自己一生的功過得失也只說了一句話,我在軍中執法,總的來說是對的。至於發的小脾氣,犯的大錯誤,不值得效法。餘下的篇幅,就是一些瑣事的安排。比如婢妾和藝妓們平時都很勤勞辛苦,我死了以後讓她們住銅雀臺,不要虧待她們。餘下的薰香分掉,不要用來祭祀,免得浪費。各房的女人閒著也是閒著,可以學著編絲帶草鞋賣,等等,等等,頗有些絮絮叨叨、婆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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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25 09:19:09 | 顯示全部樓層
 這就很讓後世的一些人看不起。陸機是晉人,說得還算委婉,也說得文謅謅的:「繫情累於外物,留曲念於閨房」,「惜內顧之纏綿,恨末命之微詳」(《弔魏武帝文》)。蘇東坡就不那麼客氣了。他說不管什麼人,只有「臨難不懼,談笑就死」,才稱得上是英雄。像曹操這樣,臨死之前,哭哭啼啼,「留連妾婦,分香賣屨」,算什麼事呢?因此他撇了撇嘴說:「平生奸偽,死見真性。」(《孔北海贊》)意思也很明顯:別看曹操平時人模狗樣的,裝得一副英雄豪傑氣派,地地道道的一個奸雄,事到臨頭,還是露了馬腳。


  蘇東坡是我最喜歡的一位文學家,但對他老先生這番高論,卻實在不敢苟同。曹操是病死的,不是拉到刑場上去砍頭,你要他如何「臨難不懼」?曹操並沒有呼天搶地哭哭鬧鬧地不肯去死,又怎麼不英雄?老話說:「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曹操雖非就義,但死得還算從容。能絮絮叨叨地安排這些後事,就是從容的表現。不錯,與許多英雄人物臨死前的慷慨陳詞、豪言壯語相比,曹操這份《遺令》一點也不英雄,完全上不了檯面,和普通老百姓沒什麼兩樣。但我以為這正是真實的曹操。他本來就是一個人,不是神。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不是(也不想做)什麼超凡脫俗的「聖人」。而且,以他的身分地位,居然敢於把「凡夫俗子」的一面公開暴露出來,並不遮遮掩掩,裝腔作勢,正是曹操的過人之處和英雄本色:我就是個俗人,你們又能怎麼著?我就是想什麼就說什麼,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你們又能怎麼樣?因此我以為,曹操這份《遺令》,實在比那些充滿了政治口號、寫滿了官腔套話的「遺囑」,要真實得多,也可愛得多。反倒是了不起的蘇東坡,多少露出了點庸人的尾巴。


  當然蘇東坡說得也對:「平生奸偽,死見真性。」只不過我們和蘇先生對那「真性」的理解不同,評價也不同。在我看來,那就是「人性」。曹操不是殺人機器或政治符號。他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如果說,平時為了政治鬥爭的需要,他不得不把內心世界遮蔽起來(即所謂「平生奸偽」),那麼,臨死之前,就沒什麼顧忌了(即所謂「死見真性」)。「鳥之將死也,其鳴也哀;人之將死也,其言也善。」曹操臨終前的「善言」,流露出的是他對生活的眷戀和對親人的感情。


  曹操南征北戰,戎馬一生,享受天倫的時間不多,因此對家人的感情特別珍惜。他在臨終前還說過這樣的話,他說,我一生所作所為,沒有什麼可後悔的,也不覺得對不起誰,唯獨不知到了九泉之下,如果子修向我要媽媽,我該怎麼回答。子修就是曹昂,是曹操的長子。曹昂的生母劉夫人早逝,便由沒有生育的正室丁夫人撫育,丁夫人也視為己出。後來曹昂陣亡,丁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又常常哭著罵著數落曹操:把我兒子殺了,你也不管。曹操一煩,便把她打發回了娘家,因此去世前有這樣的說法。


  其實曹操還是作過努力的。他親自到丁夫人娘家去接她,丁夫人卻坐在織布機前織她的布,動都不動,理都不理。曹操便撫著她的背,很溫柔地說,我們一起坐車回家去,好不好呀?丁夫人不理他。曹操走到門外,又回過頭來問,跟我回去,行不行呀?丁夫人還是不理他。曹操沒有辦法,只好和她分手。以曹操脾氣之暴躁,為人之凶狠,做到這一步已很不簡單。何況曹操還讓丁夫人改嫁,不讓她守活寡,只是丁夫人不肯,她父母也不敢。當然不敢的。就是敢嫁,也沒人敢娶。


  曹操臨終前放心不下的,還有小兒子曹幹。曹幹三歲時,生母陳姬就去世了,這時也才五歲。於是曹操又專門給曹丕下了一道遺令:「此兒三歲亡母,五歲失父,以累汝也。」因為有這道遺令,也因為曹幹的生母在立嗣問題上幫過曹丕,所以後來曹丕對曹幹,頗有些「長兄如父」的樣子。曹丕臨終前,又把他託付給明帝曹睿。曹睿對他也相當不錯,恩寵有加,一直封到趙王。陸機對此也有一番議論:「傷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愛子託人。」一個把天下都背在身上的人,臨死前卻不得不把愛子託給別人(雖然這「別人」也是自己的兒子),說起來是有點令人傷感,但這又確是一個人的真情。


  看來,人其實是很脆弱的。偉人也不例外。

  魯迅先生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曹操憐子,項羽別姬,他們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是真豪傑,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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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31 11:28:30 | 顯示全部樓層
曹操:六、可愛的奸雄


曹操不但有情,而且可愛。


  曹操最可愛之處,在於他愛講真話。本來,搞政治鬥爭,在官場上混,是難免要講些假話的,至少要講官場套話,何況曹操是「奸雄」!但只要有可能,他就講真話,或講得像真話,不做官樣文章。他的《讓縣自明本志令》,原本是一篇極其重要的政治文告,稱得上「政治綱領」四個字的,卻寫得實實在在,明明白白,通篇大白話,一點官腔都沒有。他先是坦率地承認自己原本胸無大志,也不是什麼知名人士。起先只想當個好郡守,後來也只想當個好將軍,連兵都不敢多帶。只因為時勢推演,才把自己推到這個位置,實在是「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不過現在倒是可以說句大話了,設使國家無有我曹某,真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當然這樣一來,說我閒話的人就多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我只想當齊桓公、晉文公,奉天子而霸諸侯。這話我不光是對諸位說,也對老婆孩子說。我還說百年之後,讓姬妾們全都改嫁,把我的這些心思傳遍四方。同樣,我也要明明白白告訴大家,讓我現在放棄兵權,回家養老,那也是辦不到的。為什麼呢?就是怕一旦失去兵權,便會被人所害,國家也不得安寧。我最多只能把皇上的賞賜讓一些出去,權力是不讓的。總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這就是我的態度!



  這話說得實在是再直白不過,直白得你沒有話說。你說他吹牛吧,他沒吹,他少年時確實沒有什麼地位和聲望;你說他騙人吧,他沒有騙,他說他確實想當官,而且還想當齊桓公、晉文公,野心已經夠大的了;你說他假謙虛吧,他口氣大得很,說沒有老子天下立馬大亂;你說他不老實吧,他很老實,說手上的權力一時一刻都不放,一分一寸都不讓。話說到這個分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沒有了。


  曹操實在是聰明:在一個人人都說假話的時代,最好的武器就是實話。這不但因為實話本身具有雄辯的力量,還因為你一講實話,講假話的人就沒轍了,他們的戲就演不下去了。演不下去怎麼樣呢?只好下臺。所以,對付那些一貫講官話、套話、假話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直通通地講實話。就像那個孩子大喊一聲「國王沒穿衣服」一樣。這時,那些一貫說假話的人,就會發現原來自己也沒穿衣服,其狼狽不堪可想而知,其沒有招架之功也可想而知。



  曹操這樣說,並不完全出於鬥爭策略,還因為他天性愛講真話、實話。因此他講得自然,講得流暢,講得大氣磅礡。即便這些實話後面也有虛套,真話後面也有假心,甚至有不可告人的東西,也隱藏得自然,不露馬腳。曹操確實很實在。他吃不講究,穿不講究,住不講究,只要飽肚子,有營養,衣服穿著舒適,被子蓋著暖和就行了。他唯一的「奢侈品」大約也就是歌舞藝人和小老婆。但曹操即便好色,也好得實在,並不以什麼「子嗣艱難」為藉口。他招聘人才也很實在,說不管什麼人,在朝也好,在野也好,雅也好,俗也好,只要有治國用兵的本事就行,哪怕有不好的名聲,可笑的行為,甚至「不仁不孝」,都不要緊,反正能抓老鼠就是好貓。


  正是這種實在,為奸詐的曹操平添了許多可愛。他西征馬超、韓遂時,同韓遂在戰場上約見。韓遂的士兵聽說曹操親自出場,都爭先恐後伸長了脖子要看他。曹操便大聲說,你們是想看曹操吧?告訴你們,和你們一樣,也是個人,並沒有四隻眼睛兩張嘴,只不過多了點智慧!這話說得很實在,也很可愛,還很灑脫。


  日常生活中的曹操,確實是一個很灑脫很隨和的人。他常常穿薄綢做的衣裳,腰裡掛一個皮製的腰包,用來裝手巾之類的零碎東西,有時還戴著絲綢製的便帽去會見賓客。與人交談時,也沒什麼顧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說到高興處,笑彎了腰,一頭埋進桌上杯盤之中,弄得帽子上都是湯湯水水。他喜歡開玩笑,常常正經事也用玩笑話說。建安十七年機構改革時,有人要求裁併東曹,其意在排擠秉公辦事、不徇私情的東曹椽毛玠。曹操的回答卻很幽默,日出於東,月盛於東,東西東西,也是先說東而後說西,為什麼要裁併東曹呢?又比如閻行投靠韓遂,父親卻在曹操手裡做人質。曹操便給閻行寫信說,令尊大人現在平安無事。不過,牢獄之中,也不是養老的地方,再說國家也不能老是替別人贍養父親呀!


  曹操喜歡開玩笑,也喜歡會開玩笑的朋友。太尉橋玄是最早賞識曹操的人,和曹操算是「忘年交」。曹操在祭祀橋玄的文章裡就講了一句笑話,說當年橋老曾和他「從容約誓」,我死以後,路過我的墳墓,如果不拿一斗酒一隻雞來祭一祭,車過三步,你肚子疼起來可別怪我。這就比那些官樣文章的悼詞可愛得多,情感也真實得多。曹操還有一個老鄉叫丁裴,愛貪小便宜,居然利用職權用自家的瘦牛換公家的一頭肥牛,結果被罷了官。曹操見到他,故意問,文侯呀,你的官印到哪裡去了?丁裴也嬉皮笑臉地說,拿去換大餅吃了。曹操哈哈大笑,回過頭來對隨從說,毛玠多次要我重罰丁裴。我說丁裴就像會抓老鼠又偷東西吃的貓,留著還是有用的。


  曹操的這種性格,對他的事業很有幫助。搞政治的人,太一本正經其實不好。不是讓人覺得城府太深,不可信;便是讓人覺得不通人情,不可近。最好是辦事嚴肅認真,平時灑脫隨和,原則問題寸步不讓,雞毛蒜皮馬馬虎虎,既有領袖的威望威嚴,又有人情味、幽默感。這樣的人,最能得人衷心的愛戴和擁護。曹操便正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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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31 11:30:21 | 顯示全部樓層
的確,曹操雖然灑脫隨和,卻並不輕浮。他其實是個很深沉的人。


  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曹操狡詐,但不少人又認為他輕浮(即所謂「佻易無威重」),這就是品人之誤了。狡詐和輕浮是不能兼容的。輕浮的人必不狡詐,而狡詐的人也一定深沉。因為深沉才有城府,有城府才有權謀。輕浮的人,一眼就能被人看穿,還想搞陰謀詭計?笑話。


  事實上曹操並不輕浮,也不喜歡輕浮的人。在曹操眼裡,孔融、禰衡之流便正是輕浮的人。正因為視其為輕浮的人,所以,曹操只是把禰衡驅逐出境,對孔融也遲遲沒有下手。直到孔融上書,提出「千里之內不封侯」的主張,幾乎要把曹操趕到天荒地遠去時(曹操當時封武平侯,封邑離許都僅三百里),曹操這才忍無可忍。即便這樣,曹操還是先給了他一個警告。曹操曾以調解孔融和郗慮的矛盾為名,給孔融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我雖然進不能施行教化移風易俗,退不能建立仁德團結同僚,但是我撫養戰士,殺身為國,打擊那些輕浮虛華又愛結黨營私的小人(浮華交會之徒),辦法還是很多的。可見曹操十分憎惡輕浮,他自己當然也不輕浮。



  不錯,曹操小時候是不那麼「正經」。他喜歡飛鷹走狗,甚至胡作非為,或者搞點惡作劇,但也喜歡讀書,這正是他不同於劉邦、項羽等人的地方。在後來複雜尖銳的政治鬥爭中,他更是磨礪得深於城府,沉於靜思。史書上講,他「禦軍三十餘年,手不捨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這是輕俘的人嗎?他穿便衣,說笑話,作辭賦,聽音樂,只不過是他緊張工作之餘的一種放鬆,也是他內心世界豐富的一種表現,沒準還是他麻痺敵人的煙幕彈。他行文、做事、用人的不拘一格,更不是輕浮,而是大氣。大法無法。對於曹操這樣的大手筆,根本就用不著那麼多的格式,那麼多的講究。


  曹操的深沉,還表現在他識人之準,用心之深。曹操是很有心計的。表面上,他可以和你握手言歡,可以和你嘻嘻哈哈,但他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你,而且入骨三分。袁術那麼氣焰囂張,袁紹那麼不可一世,曹操都不放在眼裡,但對於那個先前賣草鞋、此刻又寄人籬下的劉備,卻另眼相看。儘管劉備在他手下時一再韜光養晦,裝聾作啞,曹操還是一眼看穿:「今天下英雄,唯使君(指劉備)與操耳!」嚇得劉備當場就掉了筷子。也許曹操不該把這話當著劉備的面說出來,但這可以理解為不夠穩重,也可以理解為火力偵察,或敲山震虎。意思是咱們倆誰也別裝孫子。咱倆誰也不比誰更傻,或誰也不比誰更聰明。果然,劉備再也裝不下去,找個機會就逃之夭夭了。


  如果說,放走劉備,是曹操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的一次疏忽,那麼,他收拾別人,應該說都是步步為營,相當縝密的。為了殺荀彧,他先是請荀彧到前線勞軍,把他調離朝廷。接著,將其尚書令的職務解除,降為參丞相軍事,使之成為自己的直接下屬。最後,派人給荀彧送去一個食盒。荀彧打開一看,裡面什麼也沒有,是空的。於是自殺。這樣的手段,是輕浮的人使得出的麼?在曹操的手下,誰要當真以為他輕浮,那麼,自己的腦袋只怕離搬家也就不遠了。


  然而曹操又是一個熱愛生命熱愛生活而且好讀書、勤思考的人。這就使他的深沉不同於一般陰謀家、野心家的深於城府,而是有一種對宇宙人生的深刻思考。他的《龜雖壽》和《短歌行》說,神龜能活千年,也有死亡的時候;飛龍能上九天,終將變成灰土。人的一生能有多久?就像那早晨的露水,轉瞬即逝(「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龍乘霧,終成土灰。」、「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這樣短暫的人生,難道不應珍惜?這樣脆弱的生命,難道不應呵護?這樣不多的時光,難道不應抓緊嗎?


  這就似乎可以看作是對宇宙人生的一種哲學思考了。當然,曹操是站在他政治家的立場上來思考的。因此他的結論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是「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也就是說,應該抓緊這不多的時光,在短暫的人生中做出轟轟烈烈的事業,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但這樣一種政治抱負,由於有對宇宙人生的哲學思考為背景,有著「讓有限的生命變成永恆」的意思,就比「帝王將相寧有種乎」或「大丈夫當如此也」更有格調和品味,也更大氣。


  曹操確實是很大氣的。讀他的詩和文,常會感到他的英雄氣勢。哪怕是信手拈來、嬉笑怒罵、隨心所欲的短章,也因有一種大氣而不顯粗俗。尤其是他的《觀滄海》,是何等的氣勢:「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淡淡,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這樣的詩句,確非大手筆而不能作。鐘嶸說,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這種悲涼,除如劉勰所說,是「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並志深而筆長,故梗慨而多氣也」外,與曹操對宇宙人生的哲學思考也不無關係。曹操畢竟是亂世英雄。對於生命的毀滅,他比誰都看得多,比誰都想得多。他的感慨,是多少帶點終極關懷的意味的。


  這就是曹操了。他大氣、深沉、豁達、豪爽、灑脫、風趣、機敏、隨和、詭譎、狡詐、冷酷、殘忍,實在是一個極為豐富、多面,極有個性又極富戲劇性的人物。他是一個鮮活的人,不是政治符號或政治僵屍,更不是康生那樣整天陰著張臉、一門心思只想整人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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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31 11:32:12 | 顯示全部樓層
然而曹操卻被指控為奸雄,背了上千年的罵名。



  曹操當然有該罵的地方。他殺了那麼多的人,而且殺得冤枉。他做了那麼多虧心事,而且做得缺德。但劉備、孫權他們就不殺人?就不做缺德事?劉備出賣故人呂布,就不地道;孫權廢黜太子孫和,就很冤枉。孫和原本是孫權最寵愛的兒子,本人表現也不錯,既聰明,又好學,對人也和氣。他的失寵,完全是被人陷害。結果,出來打抱不平講公道話的那些大臣,有的被族誅,有的被廷杖,有的被流放,「眾咸冤之」,所有人都認為是冤案。呂布死得倒不冤,因為呂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原本是并州刺史丁原的部將,丁原待他像親人,他卻殺了丁原去投靠董卓;董卓對他像父子,他卻又殺了董卓去投靠王允。後來落到曹操手上,又向曹操搖尾巴。當時,劉備正坐在曹操旁邊,呂布便向劉備求助,因為以前呂布是幫過劉備的。呂布說,玄德公,如今你是座上客,我是階下囚,繩子把我捆得這麼緊,你就不能幫我美言一句嗎?誰知劉備卻冷冷地對準備下令鬆綁的曹操說,明公沒看見呂布是怎麼侍奉丁原、董卓的嗎?一句話,便要了呂布的腦袋,氣得呂布大罵,大耳朵的小子(劉備耳朵特大)最不可靠!



  實在地講,呂布雖然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但他對劉備還是夠意思的。當年劉備被袁術的軍隊團團圍在沛縣,曾向呂布求救。呂布雖然和劉備有矛盾,也想殺劉備,但還是親赴戰場,轅門射戟,救了劉備一命。而且,他對袁術的部將說得很清楚:劉備是我的兄弟,我今天是來救他的。所以,這一回呂布也認為自己有資格向劉備求救。誠然,呂布救劉備,是為自己打算(怕袁術得手後又來攻他);劉備不救呂布,也是幫曹操著想(這等小人留下終是禍害)。但以怨報德,終究有些缺德。實際上,劉備也好,孫權也好,呂布也好,都和曹操一樣,是把利益放在首位,道義放在第二位的。作為亂世梟雄,他們的道德觀念和道德水平,其實半斤八兩,頂多只有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別。至少孫權就「性多猜忌,果於殺戮」,也是個喜歡製造冤案而且心狠手辣的。只不過劉備會裝,孫權能忍,不像曹操那樣明火執杖,肆無忌憚,所以也就沒曹操那麼多罵名。



  劉備和孫權確實比曹操更狡猾(他們勢力較弱,也不能不狡猾些)。尤其是劉備,最會裝。他在曹操跟前裝窩囊,在諸葛亮面前裝弱智,在手下人面前裝仁慈、裝厚道,連老百姓都知道:「劉備摔孩子,邀買人心。」當然,他們兩人的狡猾或者說聰明之處,還在於政治上的低調。他們一直小心翼翼地儘量不露鋒芒,以免成為眾矢之的。孫權甚至還居心不良地慫恿曹操當出頭鳥,幸而被曹操一眼看穿,沒有上當。但曹丕沉不住氣。曹操剛一去世,他就把漢獻帝趕下臺,自己當了皇帝,這下子劉備和孫權高興壞了:有人帶頭,不上白不上。於是也都人模狗樣堂而皇之地當起皇帝來。結果,沒當皇帝的曹操被罵成「奸」,當了皇帝的劉備和孫權卻無人斥之為「篡」。



  其實曹操吃虧也在這裡:他在朝,劉備、孫權在野;他在內,劉備、孫權在外;他的兒子稱帝在先,劉備、孫權在後。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在當時佔了便宜,到寫歷史的時候可就麻煩了:他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篡漢」的罪名,摘不掉「奸臣」的帽子,成為歷代王朝都要防範的人物,被視為最危險的敵人。你想,如果身邊有個曹操式的人物,哪個皇帝睡得著?結果,盛世要防他,亂世也要防他。盛世要防他圖謀不軌,亂世要防他興風作浪,什麼時候也討不了好。



  皇帝要防他,官們也要防他。誰願意攤上曹操這麼個頂頭上司呢?沒本事他看不起你,本事太大他又要整治你。執法又嚴,辦事又認真,說話又不打官腔,完全不按官場上那一套來操作,這都讓人受不了。尤其是他「唯才是舉」,用人不論出身,不講學歷,不看背景,以及辦事講究實效,不重形式等等,都讓那些只知「等因奉此」、行禮如儀、推諉扯皮的官僚主義者們感到威脅。官僚主義從來就是和官僚制度共生的。而且,越是到封建時代後期,文官制度越成熟、越完善,官僚主義也越嚴重。曹操既然是官僚主義的敵人,那他也就是官們的敵人。歷朝歷代,做事的人總是被那些只做官不做事的人攻擊,曹操也不例外。


  文人和老百姓也不喜歡曹操。因為曹操殺了不少文人。文人喜歡同病相憐,老百姓更不管他在歷史上有沒有貢獻。陸機就說:「曹氏雖功濟諸夏,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在魏蜀吳三國三位開國領袖中,曹操留下的血債大概最多,令人髮指的殘忍記錄也最多。血債總是要還的。殺不了曹操,口誅筆伐不行嗎?義憤填膺之際,便難免誇大其辭,甚至誣衊不實。比方說,他就未必殺過呂伯奢一家,更未必說過「寧我負人,毋人負我」的話。不過,曹操也曾誣賴過別人的,冤枉他一回,也算一報還一報。何況這些事栽到他頭上也「很像」。於是,皇帝、官僚、文人、老百姓便都異口同聲地說曹操「奸」,儘管他們所指的具體內容並不相同。


  更為嚴重的是,曹操得罪了中國文化。或者說,得罪了中國文化對人的評價系統。曹操的觀點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是要有才、能幹,「不仁不孝」倒不要緊。中國文化的傳統觀念則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仁義忠孝,有沒有才華,有沒有能力,有沒有功勞,有沒有政績倒不要緊。甚至,平庸一點更好,顯得老實、忠厚、可靠。所以,傳統社會中的中國人寧肯選擇劉備,也不選擇曹操。對德才兼備的諸葛亮,就更是推崇備至;對屢犯軍事錯誤、葬送蜀漢前程,卻忠心耿耿的關羽,也推崇備至。倒是蘇東坡說了句公道話。他認為諸葛亮「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廣,言戰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勝之者,區區之忠信也」。也就是說,僅僅那麼一點忠信,便把過人才略和蓋世功勛全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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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0-31 11:35:21 | 顯示全部樓層
這是曹操的悲劇,也是歷史的悲劇、時代的悲劇、中國文化的悲劇。因為這種「寧要無才之德,不要無德之才」的邏輯,發展到後來,就是大清王朝的「寧贈友邦,不與家奴」和張春橋之流的「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這也是典型的狗與羊的邏輯。因為它翻譯過來就是,寧要一大群狗與羊,也不要一隻虎和豹,如果那虎或豹曾在農場裡偷過豬的話。



  好在曹操並不在乎別人給他畫的大花臉,更不在乎死後別人的說三道四。他打算做的事情在生前大體已經做完。他可以含笑於九泉了。


  但在我們看來,曹操「至少是一個英雄」(魯迅語)。而且,是一個有幾分可愛也有幾分奸詐的英雄。


  曹操,公元一五五年生,二二○年卒,享年六十六歲。曹操死後九個月,獻帝讓位於曹丕,東漢遂亡。又過了一個月,曹丕追尊曹操為太祖武皇帝。第二年,劉備在成都即帝位。二二九年,孫權在武昌(今湖北省鄂州市)稱帝。至此,三國鼎立的局面名副其實地形成,中國歷史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


  曹操一生,政治上最得意的一筆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軍事上最成功的一仗是官渡之戰,後果最為嚴重的一次疏忽是放走劉備,失敗得最慘的一次是在赤壁,最受肯定的是他的才略,最受指責的是他的人品,最有爭議的是他的歷史功過,最沒爭議的是他的文學成就。


  後世吟詠到曹操的詩詞不多。

古代最有名的是杜牧的詩:

「折戟沉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當代最有名的是毛澤東的詞: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正確的評價系統是德才兼備。而且,德不等於政治態度,才也不等於科學知識。其中涉及問題甚多,姑不論。另請參看本書〈雍正〉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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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4-19 19:36:19 | 顯示全部樓層
不應以奸雄視之...在那時代的權術表表者...不能以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類而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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