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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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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1-28 00:53:19 | 顯示全部樓層
武則天:四、左右開弓


書名: 品人錄(每週二連載)
作者: 易中天 出版社: 馥林文化


  武則天贏了,但贏得並不光彩。因為她在這一場較量中,使用了最可恥的手段———告密,建立了最卑劣的機制———告密制度。


  告密肯定是人類社會中最卑鄙下流的行為之一。無論武則天是出於何種動機獎勵告密,無論這些動機如何地被說成是迫不得已或冠冕堂皇,也無論武則天登基後做了多少好事,有過多少貢獻,為她獎勵告密而作的任何辯解都是最無恥的讕言。我們可以不苛求武則天這個人,但不能不譴責告密。


  告密和舉報是不同的。舉報出於公憤,告密出於私欲;舉報出於正義,告密出於邪惡。告密的動機無非兩種:或是陷害他人,以洩私憤;或是邀功請賞,討好賣乖。反正不是為了損人,就是為了利己。而且,告密往往意味著出賣。因為只有告發最隱秘之事才是告密,而若非關係極為親密者,這些事情又何以知曉?可見告密不僅是報告祕密,也是告發親密,或者說是出賣。歷史上那些告密者,不是賣主求榮,便是賣友求榮,不是出賣親人,就是出賣同志。所以,告密之風一開,社會風氣就會迅速污染,人類那些美好的情感,如親情、愛情、友情,便都蕩然無存了。



  武則天當然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她的告密制度,便是以舉報之名出籠的。她最初的做法,是在廟堂的四周各放一個類似於信箱的東西———銅匭,分別收集勸農務本、朝政得失、申冤告狀和天象軍機四個方面的常人表奏,頗有些廣開言路、下情上達的意思。她自己也聲稱:「銅匭之設,在求民意暢達於朝廷,正義得張於天下。」可惜,在專制政治體制下,這些說法即便不是掩人耳目,也會變成一紙空文。真正的民意並不可能反映上來,反映上來也不會被採納,邪惡反倒可能假正義之名橫行於天下。原因就在於體制是「君主」而不是「民主」。民作主,民意當然就是天意;君作主,則天意也無非君意。這樣,即便有種種廣開言路的措施,也完全不頂用的。因為說不說固然由民,聽不聽卻完全由君。君主既然是言論是非的最高仲裁者,則君主一人之好惡,也就成了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樣一來,大家當然都撿君主愛聽的話說,投其所好,以謀私利,以防不虞。如此,則所謂「民意暢達,正義伸張」云云,也就成了自欺欺人的鬼話。
  


君主們愛聽什麼話呢?無非吹牛拍馬和挑撥離間。因為專制君主都有兩個通病,一是自以為是,二是疑神疑鬼。所以,專制君主的身邊,總少不了兩種人,一是馬屁精,二是告密者。馬屁精保證他感覺良好,告密者保證他不遭暗算。即便所告之密,不過臣下們的相互攻擊,也很不錯。臣子們越是互不相讓,互不相親,皇上的君位就越安全。臣子們如果團結一致,那他這個君可就真是孤家寡人了。所以,歷朝歷代的君王,幾乎沒有一個不愛聽人吹捧,也沒有一個不愛聽人告密的。不過,歌功頌德的話不妨公開來講,投入那銅匭之中的,便十有八九是告密。
  

武則天不一定欣賞告密,卻需要告密。她必須查清哪些是暗藏的反對派,也希望朝廷的大臣們狗咬狗。對於這一類的權術,她是很在行的。因此她故意把舉報和告密混淆起來,而且故意對舉報不實者不予追究。這就不但是獎勵告密,而且是鼓勵誣告了。道理很簡單:告別人一下,運氣好一點,沒準能扳倒仇人,或撈他一把。運氣不好呢,也沒什麼損失,豈非不告白不告?
  


其實在這最黑暗的年代,幾乎沒有什麼人會「白告」。因為武則天不僅建立了告密制度,而且豢養了酷吏集團。這些人比武則天還要喜歡告密者。他們自己就是靠告密起家的,是「告密專業戶」,對告密自然有一種「職業興趣」,和其他告密者也原為一丘之貉,很歡迎他們加入自己的隊伍,結為狐朋狗黨,或僱為打手耳目。再說,如果沒人告密,他們就沒有事情做,豈不是要砸飯碗?這些王八蛋原本就恨不得沒事找事,無風也興三尺浪,現在既然有人告密,豈有不煉成大獄之理?結果,某人只不過撇了一下嘴巴,到他們那裡就變成了誹謗朝廷;某人不過只是發了幾句牢騷,到他們那裡就變成了妄圖謀反。犯人不肯招供麼?他們有的是辦法。一是集體誣告,即買通僱傭一批告密者,在不同的地方一起告發,眾口一辭地誣告某人謀反,使不明真相者信以為真,被誣告者有口難辯。二是嚴刑逼供。比如索元禮、來俊臣的刑具,光是大枷就有十種,名稱也十分嚇人,有「死豬愁」和「求即死」等等。常言說「死豬不怕開水燙」,又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酷吏的刑法既然能讓死豬發愁,恨不能馬上就死,可見比開水還厲害,比死亡還可怕。第三種辦法更便當,就是一刀砍下犯人的腦袋,然後在預先寫好的供詞上按下犯人的手印。有這麼多辦法,什麼案子不能小題大做,變成必須從重從快的大案要案?



  實際上酷吏們不把案子做大也是不行的。因為武則天嘴巴上說要聽取民意,其實只對謀反案有興趣。既然是謀反,那就不是一兩個人的事了,非得有謀反集團不可。於是,只要有一人被密告謀反,他的親人、朋友、同僚也都得跟著倒楣。這樣一來,恐怖的氣氛便立即傳遍全國。沒有人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某一天被告發,也沒有人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某一案件中被牽連。除酷吏們外,每個大臣在上朝時都要和家人作生死訣別,散朝時都要慶幸今天又能活著回家。一個王朝的政治氣氛到了這個分上,按理說恐怕就離垮臺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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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1-28 00:57:49 | 顯示全部樓層
然而武則天的政權並沒有垮臺。相反,在她登基之後,新王朝在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方面,還當真出現了新的氣象。這些成就甚至連武則天的敵人也無法否認,而且被視為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蹟。其實這事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武則天一當上皇帝,便迅速地調整了政策,由高壓一變而為懷柔,由恐怖一變而為開明。這既是武則天高明之處,亦無妨看作她本性所然。武則天畢竟不是嗜血成性的殺人狂,而是老謀深算的政治家。她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處,不同的時候應該有不同的政策,就像人們頭頂上的天空一樣,有時候和風細雨,有時候雷霆萬鈞。生與殺,愛與恨,寬容與忌刻,撫慰與整肅,全都取決於政治的需要。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這個非凡的女人不惜翻雲覆雨,左右開弓,也不惜出爾反爾,翻臉不認人。


  武則天在臨朝稱制之初曾對臣下說過:「朕情在愛育,志切哀矜。疏網恢恢,實素懷之所尚;苛政察察,良素心之所鄙。」這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武則天確實並不真心喜歡苛政,也不真心喜歡那些卑鄙下流、陰鷙歹毒的小人、酷吏和告密者。任何一個可以稱得上「雄」的人,無論他是英雄、豪雄、梟雄、奸雄,在內心深處都不會喜歡這些東西。所不同者,僅在於有些雄者完全拒絕這類下流角色,有的則把他們視為糞桶便器一類的東西,不可沒有,但可利用而不可重用。武則天就是這樣。她手下最有名的三個酷吏:索元禮、周興、來俊臣,官階都不高,職位都不重。除了羅織罪名、誣人謀反,也沒別的什麼權力。道理很簡單:第一,這些傢伙能力不強,學問不多,人望不高,靠他們治國根本就不行,而女皇陛下並不願意自己的國家紊亂無序、民不聊生。第二,這些傢伙都是鷹犬,而鷹犬是不能餵得太飽的。餵得太飽,他們就不抓狐狸和兔子了。


  武則天對告密者的厭惡使她忍不住要捉拿一下這些王八蛋。當然,只能挑那些不太重要的事來發難,挑那些不太重要的傢伙來開涮。如意元年亦即長壽元年(公元六九二年),武則天為了表示虔心禮佛,心血來潮,下令禁止屠殺牲畜和捕撈魚蝦(這項禁令在八年後因鳳閣舍人崔融的勸諫而被廢止)。右拾遺張德因為喜得貴子,違禁殺了一隻羊,宴請同僚,結果被一個前來赴宴的人告發。武則天卻在朝會上將告密信交給張德觀看,還對他說,以後請客,最好先看清人頭,不要把好酒好菜拿去餵了背後咬人的狗。眾目睽睽之下,那個名叫杜肅的告密者當眾挨了一耳光,臉上火辣辣,心裡灰溜溜,從此抬不起頭來,再也沒臉見人。


  武則天這件事做得似乎不怎麼地道。禁屠的命令是她下的,告密的風氣也是她鼓勵的,現在卻把告密信交給被告看,豈非存心推翻自己的主張,而且故意出賣自己的走狗?但對待那些卑鄙下流的告密者和出賣者,沒有什麼比當眾揭露他們出賣他們更大快人心了。正如戰爭只能由戰爭來消滅,出賣也只能由出賣來遏制。而這種大快人心的效果,又正是武則天的政治需要。



  此刻的武則天,已不是當年那個臨朝稱制、名不正言不順的代理皇帝,而是堂堂正正的大周聖神皇帝了。新王朝要有新氣象。當務之急是要刷新政治,調整政策,改善形象,是讓人們感到幸福和安寧。黑暗、恐怖的歲月只能屬於那個該死的李唐,不能屬於光輝燦爛的武周。武周的皇帝是武曌,曌也就是光明的天空。光明的天空日月高懸,豈能再容魑魅魍魎橫行?因此,告密這種卑劣的行徑應該根除,而告密者則應該受到鄙視。杜肅這個蠢貨在這個時候還想用這種卑鄙下流的辦法來討好賣乖,簡直就是自討沒趣,愚蠢透頂。



  於是,武則天決定用他那不開竅的笨驢腦袋給大家開開竅:第一,現在是新朝,需要的不是恐怖,而是祥和,你們不要打錯了算盤。第二,告密或者不告密,說別人的好話或者壞話,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會看老娘的眼色,懂得按老娘的旨意去辦事。老娘需要有人告密時你不告,是沒眼色;不需要有人告密時你來告,也是沒眼色。沒眼色,挨一耳光也是活該。還有一層意思也很明顯:你們大家都看見了,朕其實是很寬容的,張德違禁而未受處分便是證明。朕其實也是厭惡告密的,杜肅告密而當眾出醜也是證明。至於先前的獎勵告密,重用酷吏,完全是因為國家安全受到威脅,不得已而為之。如果大家有怨氣,那就應該把仇恨集中在那些「反賊」身上。如果他們不謀反,朕又何苦要勞神費力,蓋那麼多監獄,養那麼多鷹犬呢!



  武則天到底是武則天,她不過只是拿杜肅這個小人物開了個小玩笑,就出臺了一個大政策,搞掂了一件大事情:清算了過去,交代了歷史,改變了方針,也撇清了自己。過去的黑暗、恐怖、骯髒、醜惡,都是別人的責任:裴炎之流要謀反,杜肅之流沒眼色,而周興之流又做得太過分(周興已於此事發生前一年被殺),則天太后或則天皇帝是沒有過錯的,也是一貫正確的。現在,她慈眉善目,寬宏大量,和藹可親,儼然一副菩薩模樣菩薩心腸。她高踞於皇帝的寶座之上,笑逐顏開地舒展著她那張青春永駐燦若桃花的老太婆臉,全然不知道那上面沾滿了血跡。


  剛剛從恐怖高壓之下透過氣來的臣民們還能說什麼呢?他們只能誠惶誠恐,感恩戴德,撲翻在地,山呼禮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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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1-28 01:52:43 | 顯示全部樓層
現在看來武則天真應該被評為中國歷史上最出色的表演藝術家。她的演技十分精湛,她的表演也天衣無縫。然而人們還是不禁要問:當她簽發一張張逮捕令,批准一次次死刑時,難道從來不曾想到其中會有冤情嗎?當她看到一個又一個「陰謀集團」被揭發出來,被剿滅被粉碎時,難道真相信有這麼多人謀反嗎?


  武則天明白,受害人明白,告密者明白,歷史也明白。

  悄然的反抗在暗中進行,辦法則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早在武則天剛剛開始鼓勵告密的時候,一個名叫魚家保的小人便用自己的血祭奠了這該死的制度。魚家保特地為武則天設計了一種專門用於告密的銅匭。這種銅製的信箱中間分為四隔,各開一個小洞,信件可入不可出。銅匭很快就造出來了,也很快就收到了告密信,其中一封就是舉報魚家保的。這封密信舉報魚家保曾為徐敬業打造兵器。而且,他向太后呈獻銅匭的設計,正是為了掩蓋反跡,逃脫追究,十分地居心不良。武則天對「反賊」從不寬容,哪怕設計了告密箱也不例外。於是,就像法國大革命時第一個走上斷頭臺的正是無痛斷頭機的發明人約瑟夫.喬丹一樣,魚家保也成了自己發明創造的犧牲品,這可真是「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一些正直的法官則公開進行抵制。他們無法阻攔告密,但堅持在辦案時不逼供,不用刑,不違背審訊程序,不製造冤假錯案。杜景儉「用法寬平」,徐有功「為政寬仁」,連他們的下屬都受到感動,相誓不再鞭打犯人。這些法官為了維護國法尊嚴,全然不顧個人安危。但有疑處,便據理力爭。有一次,法官李日知因一死囚案與另一法官胡元禮發生爭執。胡元禮蠻橫地說,只要胡某不下臺,這人就斷無生還之理!李日知也針鋒相對,毫不客氣地說,只要李某不離職,此人就絕無處死之法!最後官司打到武則天那裡,李日知勝訴,那個死囚保住了性命。


  武則天在重用來俊臣、周興、索元禮一類酷吏的同時,也任用徐有功、杜景儉、李日知這些正直、正派法官,用心是很深的。她心裡很清楚:獎勵告密、重用酷吏、製造冤假錯案,只是非常之法,斷然不能持久的。即便不得已而用之,也要有所節制,有所緩衝,有所平衡。她也深知,來俊臣之流不過鷹犬走卒,雖不可不用,其用也有限。徐有功等人才是國家棟樑之才,必須加以保護。所以,徐有功兩次被貶,三次起復。武則天問他,你通常斷案,錯放之人不少,你自己說該當何罪?徐有功說,法網疏漏錯放罪人,不過人臣的小過;愛惜生命厭惡殺戮,才是聖人的大德!武則天雖不能馬上接受他的說法,卻也不能不承認他言之有理,也不能不承認他是一個正直正派的人。


  正直正派的人總是會受到人們(包括敵人和持不同政見者)由衷的敬重,而卑鄙無恥的小人則總是會受到人們(包括其主子)的厭惡和鄙視。在專制政治體制下,小人是有可能得志的。不過一旦失去利用價值,下場也就十分可憐。周興、來俊臣、索元禮之流,都未能猖狂太久,其中又以周興的下場最具戲劇性。天授二年(公元六九一年)二月,酷吏丘神績因罪被殺,有人告發周興是同謀,而被派去審理此案的則正是來俊臣。來俊臣請周興吃飯。酒過三巡,來俊臣很誠懇地問周興,人犯總是不肯招供,不知仁兄有什麼好法子?周興說,這太容易了!找一個大瓮來,用木炭在四周燒烤,再把人犯放進瓮裡,還有什麼不招的。來俊臣如法炮製,當真找來一個大瓮,四周點上炭火,然後取出聖旨,對周興說,有人告發老兄。既然如此,那就請君入瓮吧!如遭五雷轟頂的周興除了按照審訊者的意圖一一招供外再無辦法。他被判處流放嶺南,並在流放的途中被仇人殺死。這個心狠手辣害人無數的奸賊實在應該為自己的「發明」申請一份專利的。他一生暗算他人,怎麼就想不到自己也會遭人暗算呢?


  索元禮的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個告密專業戶也被別人告了密,派去審理此案的也是他的老朋友。索元禮審案的辦法,是給人犯戴上鐵帽子,再把楔子一根根打進去,直至犯人腦漿流出。於是老朋友問他,要不要把那頂鐵帽子給你戴上?索元禮當然趕忙說不用不用,結果也在同一年死於獄中。


  最狠毒的一個酷吏來俊臣死於神功元年(公元六九七年)六月三日。這一回是公開處決的。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狂妄之極,以為想害誰就可以害誰,竟然打起了武則天的姪子武承嗣的主意,結果當然輪到他自己下地獄。他被綁在囚車上,嘴裡塞著木球,押往刑場。之所以嘴裡要塞木球,是因為先前處決被誣告的郝象賢時,郝象賢曾破口大罵,並在刑場上慷慨陳詞,發表演講,歷數武則天的罪惡,連她與和尚通姦的事都講出來了。來俊臣知道的祕密更多,當然更不能讓他開口說話。行刑之日,洛陽城萬人空巷,爭看這個萬惡的劊子手最後的下場。來俊臣的人頭剛一落地,臣民們在一聲歡呼雷動之後,便蜂擁向前,爭相搶奪他的屍體,勢如瘋狂,不可遏止。頃刻之間,來俊臣變作一攤爛泥。武則天也再一次表現出她政治家的「不徇私情」。她宣布自己這個最得力的走狗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不但應該粉身碎骨,而且應該誅滅全族。


來俊臣的死最清楚不過地告訴人們:昧著良心充當鷹犬會有一種什麼樣的下場。但被武則天毒化的社會風氣,卻不是誅殺幾個酷吏就可以改變的。也許有人會說,與武則天作對的都是些「惡勢力」。他們死抱著男尊女卑的觀念不放,不肯讓這個最有能力的女子抖一回精神。但武則天在對抗「惡」的時候,卻把自己變成了更大的惡。當她動用手中的權力,公然把告密和出賣這兩種最醜陋卑劣的行徑一變而為值得讚揚和應予褒獎的事情時,她自己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禍首。因為她啟動了人性中最黑暗最骯髒的東西。現在,潘朵拉的盒子已經打開,漫天飛揚的是瘟疫和病毒。


  不過武則天可顧不上這些。因為新的難題正等著她去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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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2-9 15:54:43 | 顯示全部樓層
武則天:五、進退兩難


書名: 品人錄(每週二連載)
作者: 易中天 出版社: 馥林文化


  從天授元年(公元六九○年)九月九日登基,到神龍元年(公元七○五年)正月二十四日退位,武則天差不多當了十五年皇帝。這十五年,她面臨著兩大難題:一是如何治理好她的大周,二是為她的王朝選定一個接班人。


  第一件事她幹得很成功。武周王朝十五年,大體上做到了河清海晏,國泰民安。雖然經濟發展速度不如貞觀(太宗之治),社會繁榮程度不如開元(玄宗之治),但至少做到了倉廩充實,人丁興旺。帝國的版圖,也超過了唐太宗貞觀時期。女皇陛下本人,更是重新煥發了青春。長壽元年(公元六九二年)九月,她長出了新的牙齒(時年六十九歲);聖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正月,又生出了新的眉毛(時年七十六歲)。人們通常都說,愛情使女人年輕。武則天這個女人,卻居然因政治鬥爭和政治生活而年輕,這真是個奇蹟。


  另一個奇蹟是:中國歷史上不少帝王,中青年時勵精圖治,奮發有為,到了晚年卻不是犯糊塗,就是犯錯誤。武則天卻是個例外。她當皇帝時已經六十七歲,但直到八十二歲退位時,頭腦之清醒,思維之敏捷,精力之充沛,判斷之準確,都絲毫不減當年,全無衰老跡象,也全無倦政情緒。只是在被奪去權力的同時又被奪取男寵後,政治和男人都玩不成了,這才迅速地老下來。


  也許,這都因為她是個女人。女人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其實比男人好,至少比男人更持久。「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剛性的男人容易夭折,柔性的女人則更堅韌。所以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長壽,糊塗老爺子似乎也比糊塗老太太要多。只要想想歷史上有那麼多有名的太后,楊府和賈府裡掛帥的也是精明強幹的老太君,便不難明白這個道理。


  武則天當然比楊家將中的佘太君和《紅樓夢》裡的史太君(賈母)更厲害,因為她是皇帝。皇帝歷來被稱作「君父」,而父親和兒子之間總是難免有些彆扭的。現在皇帝換成了武則天,武周王朝的朝廷,便有了些老太太領著一群兒孫的味道。所以,則天一朝的君臣關係,還當真比較和諧。


  這當然主要因為武則天是一個高明的政治家,女君男臣的「陰陽互補」倒在其次。在順利地奪取了政權,登上了帝位以後,武則天並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她深知,保住一個政權並不比奪取一個政權更容易,保住政權還要創造太平盛世,就更是困難。要做到這一點,靠她一個人是不行的,必須廣納人才。人才不是擺設。要使用人才,首先就要尊重人才,而對人才的最大尊重,又莫過於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顯然,治國必須招賢,招賢又必須納諫。


  有人認為,武則天的虛心納諫,有「古賢王之風」,其實不然。秦皇漢武唐太宗,都是早年納諫,晚年拒諫。武則天正好相反,是早年拒諫,晚年納諫。因為早年之諫,是反對她當皇帝,她為什麼要聽?晚年之諫,則是幫助她當皇帝,她為什麼不聽?可見,武則天並不是一個不識好歹的人。前一段之所以要鉗制言論杜絕批評,實在因為「牝雞司晨」之類的說法不絕於耳,只好先把大家的嘴封起來,免得麻煩。


  難怪此刻的武則天,會對批評表現出極大的寬容了。她這個人,是很喜歡所謂「祥瑞」的。聖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九月,有梨樹開花。武則天問群臣,這是什麼祥瑞啊?諸臣都說,是陛下德被草木。唯獨鳳閣侍郎杜景儉說,這不是祥瑞,而是臣的罪過。因為宰相之責,在輔佐陛下,協調陰陽。現在居然出了秋天裡開梨花這種陰陽顛倒物理不平的怪事,當然是臣的罪過。說完,跪倒在地,請武則天處分。女皇大為感動,說:「卿真宰相也!」


  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長安元年(公元七○一年)三月,天降大雪,宰相蘇味道以為祥瑞,率百官慶賀,唯獨侍御史王求禮不拜,他反問,如果三月裡下的是瑞雪,那臘月裡下的是什麼雪?仲春之際,萬物正在復甦,突降大雪,只能是災害,哪裡是什麼祥瑞!武則天雖然很掃興,卻當即表示接受意見,並下令停止朝會三天,以表示對天有不測的驚恐。


  看來,這位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點也不糊塗。她完全知道什麼意見正確,什麼意見不對;也知道什麼人才易得,什麼人才難得。王及善原本已退休在家,因契丹侵擾而被起用為滑州刺史。上任之前照例陛辭,武則天便向他詢問朝廷得失。王及善娓娓道來,提出十幾條改善意見。武則天馬上改變任命,留王及善在京中任內史,因為她發現讓這個全局之才去當地方官是大材小用了。蜀中官吏多暴貪,姚任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後,短時間內就肅清了吏治。武則天立即下詔表揚說:「嚴霜之下,識貞松之擅奇;疾風之前,知勁草之為貴。」她還對人說,一個做長官的,潔身自好也許不算太難,能讓僚屬也都清廉,就很不容易。只有姚可謂兼之,真是人才難得了。


  只要是難得的人才,武則天都一一予以重任,而不拘他是什麼出身、什麼門第、什麼學歷。薛季昶原本是個布衣,因上了一道很好的奏章,受到賞識,被任命為監察御史。薛季昶也不負聖恩,頗有作為。將軍侯味虛畏敵不戰,反而謊報軍情,說敵軍有老虎毒蛇打頭陣。薛季昶一到軍中,立即砍下侯味虛的腦袋,軍威為之一振。縣尉吳澤貪污殘暴,橫行不法,州中長官毫無辦法。薛季昶一到河北,立即將吳澤擒獲,亂棍打死,民眾拍手稱快。以後,哪裡難治理,武則天就派薛季昶到哪裡去。平民出身的薛季昶,遂成為則天一朝有名的能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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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2-9 15:57:19 | 顯示全部樓層
甚至連仇人或罪人的子孫,只要有才,也能得到則天皇帝的重用,如上官婉兒、廣武公。廣武公的伯父曾因罪被殺,上官婉兒的祖父上官儀則更是當年密謀廢掉武則天的「首惡」,但女皇陛下對他們的子孫卻並無歧視。有容人之度量,又有識人之慧眼,武則天很快就網羅了一大批文能治國、武可安邦的傑出人材,而其中最優秀者,又當屬狄仁杰。



  狄仁杰,字懷英,并州太原人,與并州文水人武則天是老鄉。他的名字,對於中國人來說並不陌生,就連不少外國人都知道他。因為不但中國有《狄公案》,而且一位名叫高羅佩的荷蘭人也寫了不少狄仁杰的偵探小說,使他有了「中國的福爾摩斯」之稱。其實狄仁杰不但是傑出的偵探、正直的法官,也是優秀的政治家。他博通經史,熟悉刑律,儀表堂堂,一身正氣。為官,則愛民如子,不懼權要;為臣,則忠貞不貳,老成謀國;為人,則誠實友善,剛正不阿;處事,則機警權變,足智多謀。很少有哪個政治家像他這樣集中了這麼多優點的。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言:「他的冷靜,他的耐性,他的智慧,他的眼光,都不弱於武后。他正是武后的剋星。」



  然而武則天和狄仁杰的君臣關係,卻又真是好極了,尤其是他擔任宰相的最後幾年。狄仁杰是在天授二年(公元六九一年)九月二十六日擔任宰相的。到久視元年(公元七○○年)九月二十六日去世,正好整整九年。這九年期間,狄仁杰實際擔任宰相不到四年。長壽元年(公元六九二年)一月,他被來俊臣誣陷入獄,大難不死,被貶為彭澤縣令,神功元年(公元六九七年)閏十月恢復相位。歷此磨難後,在他擔任宰相的最後三年中,武則天對狄仁杰一直敬重有加,愛護有加,信任有加。狄仁杰提出的批評、建議、意見,武則天多半都能接受,比如久視元年就接受狄仁杰的意見,取消集資建造大佛的決定,還說:「公教朕為善,何得相違。」狄仁杰推薦的官吏人選,武則天也多半都予以重任,以致狄仁杰所薦公卿竟達數十人之多。武則天還親手做了一件袍子賜給狄仁杰,上面繡了十二個大字:「敷正術,守清勤,升顯位,勵相臣。」平日相見,則以「國老」相稱,為唐廷之中絕無僅有。狄仁杰上朝,武則天不讓他下拜,說每見國老下拜,於心不忍。狄仁杰去世後,武則天痛哭失聲,說國老一去,殿堂就像空了一樣。以後,每遇大事難決,武則天總是喟然長嘆:「天奪我國老!天奪我國老啊!」



  武則天與狄仁杰能建立起這樣一種魚水關係,完全得益於武則天政治上的開明和狄仁杰政治上的聰明。尤其是神功元年以後,兩人都年事已高,自知不久於人世,很希望同心協力辦好幾件事情,武則天深知,要重振朝綱,治理天下,則非有忠心耿耿又剛正賢良的棟樑之材不可。狄仁杰便正是這樣的人。狄仁杰從來就沒有反對過武則天。即便在武則天大施淫威,濫殺無辜的年代,他也沒有反過,只不過堅守崗位,做好自己分內的事,盡可能地減少酷吏們造成的損失。這正是他的聰明之處。他知道,以當時自己之位卑德薄,人微言輕,反之無益,不如保存力量,以待將來。武則天代唐稱帝,他也不持反對態度,而是積極合作,主動參與,且多有貢獻和建樹。在狄仁杰看來,武則天當皇帝這件事,擋是擋不住的。只要她能把國家治理好(武則天確有這個才能),也未必不是天下蒼生之福,何必一定要李姓男人來當皇帝呢?因此,與其阻攔武則天,不如幫她當好皇帝,這才真正是對國家人民負責。何況,武則天總是要死的。只要能讓她在去世後還政於李唐,自己也仍不失為忠臣。為此,就更應該和武則天合作,以便在立嗣問題上有更多的發言權,也能為將來政權的交替打下堅實的基礎,作好組織上的準備。狄仁杰的這種想法和做法,正體現了他一個傑出政治家的英明睿智和遠見卓識。



  狄仁杰的這些想法,武則天是否知道,我們無從得知。但狄仁杰的人品和才智,則是武則天早已注意到的。狄仁杰生於隋大業三年(公元六○七年),比武則天大十七歲,在武則天即位之前,曾擔任過并州都督府法曹、大理丞、侍御史,寧州和豫州刺史等職。據說,他在做大理丞時,到任一年即處理了一萬七千個遺案,無一人訟冤,以辦案公正、處斷明達而聞名。當寧州刺史時,深得百姓擁護,民眾自發地為他刻石立碑。垂拱四年(公元六八八年),越王李貞謀反被平,武則天派狄仁杰到豫州當刺史,去追查李貞餘黨。狄仁杰到任後發現,領兵平叛的宰相張光輔已拘捕了五千餘人,牽涉到六七百個家庭,只待他來行刑。狄仁杰立即解除了這些人的枷鎖,並飛奏太后說,如此之多的人被牽連到謀反案中,錯捕的一定不少。臣不願意違背陛下體恤生民的聖意,甘願冒著替反賊說話的風險,請陛下網開一面。武則天批准了他的奏章,改判這些人遠戍邊疆。這些死裡逃生的囚犯路過寧州時,在寧州人民為狄仁杰樹立的功德碑下焚香禮拜,放聲大哭,說,是狄公給了我們一條生命啊!但狄仁杰本人,卻因得罪張光輔而被貶為洛州司馬。


  這事一定給武則天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在她登基一年後,就把狄仁杰從洛州司馬任上調回京都,當了宰相。武則天對他說,你在汝南的善政朝中大臣都很欣賞,但也有人說你的壞話,你想知道他的名字嗎?狄仁杰說,臣不想知道。不知道還好些,這樣可以和那人正常相處。武則天一聽,大為讚賞。也許,正因為武則天對狄仁杰素有好感,所以,來俊臣他們對狄仁杰的誣陷就沒有達到目的。來俊臣被殺四個月後,狄仁杰便又回到了他宰相的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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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2-9 15:58:16 | 顯示全部樓層
重新入相的狄仁杰,已經是幾十年風風雨雨煉就的「金剛不壞身」了。在過去那些歲月裡,很少有人逃脫過來俊臣的魔掌,只有狄仁杰安然脫險,還附帶拯救了魏元忠、崔宣禮、盧獻、任知古、裴行本、李嗣真六位同案大臣。他們都被控謀反,原本是滅族和殺頭的罪,但最後只是貶官或流放。這也是專制政治最通用的邏輯:抓你是對的,放你也是對的,所以處分一下也是應該的。但大難不死,也就該知足了。


  狄仁杰死裡逃生,全靠他的智慧和計謀。他剛一被捕,就立即招供說:「大周革命,我乃唐臣,謀反屬實,甘願受死。」其他人除魏元忠外,也都跟著狄仁杰這麼說。來俊臣見不費吹灰之力,就辦下這麼大個案子,心情十分愉快,也就不再把狄仁杰一案當回事,只是把他們收監而已,看管也比較鬆弛。於是狄仁杰便悄悄給武則天寫了一封信,設法託人帶給女皇陛下。武則天看了信,心中一動,便把來俊臣叫來說,狄仁杰他們都是忠良之臣。再審一次,不准動刑,要秉公處理。來俊臣覺得事情出了毛病,又不知毛病出在哪裡,便偽造了狄仁杰等人的謝罪表呈給武則天。武則天越發起疑,立即召見這些犯官和死囚。狄仁杰等人跪在武則天面前,矢口否認有謀反之事。武則天問,既然不曾謀反,為什麼要承認呢?狄仁杰苦笑道,如果不承認,只怕早就死於非命了,哪裡還能見到陛下!武則天又問,那為什麼要寫謝罪表呢?狄仁杰說,臣等並沒有寫。武則天令人將謝罪表和幾位大臣的筆跡一對,真相立即大白。到了這個分上,來俊臣所有的招數全都不管用了。


  然而武承嗣卻堅持要殺掉狄仁杰,理由是這夥人雖不曾謀反,卻是危險分子,不能留在朝中。武則天心裡有數,知道狄仁杰對自己並無危險,而對武承嗣就很難講。武承嗣是武則天的姪子。他認為「大周革命」時,自己功勞最大,在武氏宗室中年齡也最大,又曾襲封周國公,應該當武氏皇帝的皇太子。可惜他幾乎一無所長,完全提不起來:無德、無才、無頭腦、無尊嚴、無人緣,望之不似人君,近之徒生厭惡,簡直有些人見人嫌的味道。武則天的另兩個姪子武三思和武懿宗也都是些著三不著四兩、一點政治頭腦都沒有的貨色。女皇陛下很為自己娘家人的不爭氣而惱火,卻也徒喚奈何。


  武承嗣想當太子,當然幾乎遭到舉朝反對。最先站出來反對的是宰相李昭德。天授二年(公元六九一年),有個洛陽人名叫王慶之的,在武承嗣的授意下,糾集了一夥市井無賴來宮中上書,堅持要求立武承嗣為太子。武則天開始對他們還算客氣。但這夥人既沒有眼色,又不識好歹,隔三岔五就來糾纏,一來就賴著不走,武則天終於煩起來,命令李昭德賞他們幾棍子。李昭德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喝令手下人往死裡打,當場就把王慶之擊斃於棍下。接著,李昭德又對武則天說,天皇(指李治),陛下之夫;皇嗣(指李旦),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當傳之子孫,為萬代之業,哪有讓姪子接班的道理!武則天想想也不錯,就把立儲問題擱置了起來。


  武承嗣這邊可就耐不住了。他意識到,不把這班忠貞剛直的大臣整下去,自己是當不上皇太子的。於是就有了與來俊臣聯手誣陷狄仁杰的事,李昭德後來也在廷載元年(公元六九四年)被貶並流放,又與來俊臣同日被殺。但他沒想到,整不死的狄仁杰又回來當宰相了。聖曆元年(公元六九八年),也就是狄仁杰重歸相位的第二年八月十一日,武承嗣在絕望中死去,沒有人為他感到惋惜。


  狄仁杰卻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一片夕陽紅。他這時雖已是九旬老人,精力卻還十分充沛,頭腦也還十分清醒。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有兩件事必須抓緊。一件是趕緊立李家的人為太子,另一件是要讓盡可能多的可以託付後事的人進入政府,掌握要職。第一件事在他和朝中有識之士的共同努力下辦成了。這些人除前面說到過的李昭德外,還有王方慶、王及善、吉頊(音序),甚至包括武則天的兩個男寵張易之、張昌宗兄弟。聖曆元年(公元六九八年三月),武則天以治病為名,將廬陵王李顯(即被廢的中宗)從外地接回神都洛陽,藏在宮中,然後召見狄仁杰。狄仁杰再次慷慨陳詞,武則天卻打斷了他的話,把李顯從幕帳後喚出,很親切地對狄仁杰說,朕現在就把儲君交給你了!又對李顯說,快拜謝國老吧,是國老讓你復位的。


  第二件事狄仁杰做得也很漂亮。武則天要他推薦奇才,他立即就舉薦了張柬之。他說,如果陛下要求文章寫得好,現在當宰相的李嶠、蘇味道就可以了。如果要求文能領袖群臣,武能統帥三軍,只有張柬之。過了幾天,武則天又要狄仁杰薦賢。狄仁杰說,臣已薦過張柬之。武則天說,朕已讓他當洛州司馬(京都衛戍司令)了。狄仁杰說,當司馬無以盡其才。武則天點了點頭,任命張柬之當了宰相。此外,姚崇、崔玄暐、敬輝、桓彥范、袁恕己等人,也都在他的舉薦下擔任了要職。


  狄仁杰這兩著棋對後來的政局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現在已經安排妥當,可以含笑瞑目了。他知道只要時機一到,張柬之等人就會發動宮廷政變,復辟大唐王朝。正如林語堂先生說得那樣,狄仁杰這個大偵探已經理清了破案的線索,安排了故事的結局,至於逮捕人犯之類的事,就不勞他老人家親自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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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2-9 16:00:15 | 顯示全部樓層
武則天現在已經鑽進了狄仁杰的圈套,但她沒有辦法。  事實上武則天最頭痛的就是立儲問題。她有兩個兒子,三個姪子,兒子姓李,姪子姓武,按說選擇餘地很大,其實立誰都不合適。立兒子為嗣吧,等於把江山還給丈夫李治;立姪子吧,又等於把江山送給哥哥武元爽或武元慶,而這兩個人又是她最討厭的。不但被她判了罪,而且還被她改了姓,不姓武,姓蝮。江山豈能送他們!但,如果不還給丈夫,又不送給哥哥,還能給誰?


  當武則天勇往直前奪取帝位時,她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的。她那時只想當皇帝,沒想當了皇帝以後怎麼辦。她當然也沒想過,一個女人要開朝立代究竟難在哪裡。現在她明白了。事情並不難在這個女人能不能登上皇帝的寶座,而難在如何把這個女性王朝延續下去。現在她也明白了,這是不可能的。她必須把這個王朝交還給男人。顯然,無論這個男人是她的娘家人還是婆家人,都是對她「革命」的背叛。於是,她就像一個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艱苦奮鬥掙下一大筆產業的大老闆,不知死後將遺產留給何人才好。她的確很苦惱。


  狄仁杰很理解女皇的苦惱。他委婉地暗示這位千百年來獨一無二的女皇帝:你那個「革命」成果能不能鞏固,現在是顧不上的了。要考慮的是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那就是您老人家百年之後有沒有人供飯,有沒有人燒香。他說,請陛下想一想,姑姪和母子,哪一個更親?陛下如果立兒子為嗣,那麼千秋萬歲之後,還可以配享太廟,作為帝王之母祭祀無窮。如果立姪子為嗣,臣等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個皇帝會給他姑媽立廟的。這話李昭德以前也說過,但狄仁杰說得似乎更親切更實在。武則天不能不暫時拋棄她的「革命理想」,換一個角度來思考問題:究竟應該做下一任皇帝的媽媽還是做下一任皇帝的姑媽?


  答案似乎很明確:當然是做媽媽更好。不管是武承嗣還是武三思,如果當了皇帝,都只會給武元爽或武元慶立廟,不會給她武則天立廟。這樣一來,自己豈非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了?武則天不願意一無所有,也不願意身後變成饑餓之鬼,沒人祭祀,沒人關懷。


  但把皇位傳給兒子,她也於心不甘。因為她的王朝姓武,而她的兒子姓李。當然兒子現在都改姓武了。但他們能改過來,也能改回去。總不能要求他們把老武家的祖宗當祖宗,不把李淵、李世民他們當祖宗吧?這樣一來,自己這個「命」,就算是白「革」了。


  要把「革命」進行到底,改變只有男人才能當皇帝的傳統,也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傳位給女兒。但這就更不行了。傳給兒子,江山好歹姓了丈夫的李;傳給姪子,江山好歹姓了娘家的武。傳給女兒,江山只怕就得去姓女婿的姓,那才更是見鬼。依照父系來確認血統,繼承財產,祭祀祖先,已經有了幾千年的歷史。這個傳統,武則天拗它不過。


  武則天這才發現自己真正遇到了勁敵。這個勁敵就是傳統文化,或文化傳統。武則天毅然以女兒之身行男兒之事,這本身就是反傳統的事。任何反傳統的人都要被傳統所反。武則天充當了傳統的反叛者,現在她不得不向傳統投降,成為它的手下敗將。


  事實上武則天一開始就處於進退兩難之中。因為她要做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既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以借鑒,也沒有強大的力量可供支援。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她只能借助傳統的力量來反傳統,包括任用狄仁杰這樣的官吏,以及利用帝王權威和國家機器等等。然而她越是利用傳統,就越是遠離目標,而不利用傳統,又將一事無成。她很想繼續前進,把她的「革命」進行到底,但又發現已經走進了死胡同,再也進不了一步。


  我們無法得知,武則天是否最終想通了這個問題,只知道她在神龍元年(公元七○五年)正月二十四日正式交出了權力,把自己打理了幾十年的江山交給了一個窩囊廢。當然,這次交班是有些勉強的。兩天以前,一班既已掌握了政權又已掌握了軍權的朝臣趁她病重臥床之際,藉口其男寵張易之、張昌宗謀反,率羽林軍包圍武則天所居之迎仙宮,不由分說地砍下那兩個男寵美如蓮花的腦袋,提著人頭逼她交出大權。領兵的人,是武則天一手提拔的大臣崔玄暐;殺二張者,則為李義府的兒子李湛。此外,還有平時最為親近的左右羽林軍將士五百多人。他們的領頭人,就是被狄仁杰稱為「文可領袖群臣,武可統帥三軍」的宰相張柬之。張柬之的身後,則哆哆嗦嗦地站著她那寶貝兒子李顯。


  也就在這一年的十一月二十六日,一個凄冷的冬日,武則天在豪華而寂寞的軟禁中孤獨地死去。臨終前她留下遺言,赦免王皇后、蕭淑妃、褚遂良、韓瑗、柳奭及其家族(長孫無忌的官爵已於上元元年即公元六七四年詔復,並聽陪昭陵)。這樣,她的心裡可能好過一點。到了九泉之下,也許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武則天還留下遺言:去帝號,稱皇后,葬於乾陵,回到丈夫高宗的身邊。半個多世紀以前,守著青燈古佛的她曾在感業寺給熱戀中的李治寫過一首情詩:「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以後那半個多世紀,不知有多少人拜倒或敗倒在她這石榴裙下。直到她脫下這石榴裙,換上帝王的袞冕,也仍然魅力無窮,讓人敬畏,讓人臣服,讓人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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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7-12-9 16:02:49 | 顯示全部樓層
現在,她又要換上這石榴裙了。她無法對抗那強大的文化。這個一生要強的女人,不得不脫下男裝,換上女裝,離開男人的世界,回到女人的天地。


  武則天未能把她的「革命」進行到底。但,這並不是她的錯。

  武則天,公元六二四年生,七○五年卒,享年八十二歲,是一位長壽的人。

  據林語堂先生《武則天正傳》,武則天一生共謀殺了九十三人(不包括其受到株連的親屬)。其中她自己的親人二十三人,唐宗室三十四人,朝廷大臣三十六人(不包括其走狗)。這裡面有多少是該死的,有多少是冤案;有多少確為武則天所害,有多少是別人對武則天的誣陷,這筆賬,只好留給歷史學家慢慢去算了。


  武則天的陵前立的是一塊無字碑。碑身由一塊完整的巨石雕成,通高七點三五米,寬二點一米,厚一點四九米,重九點八噸。碑上刻著螭(一種蛟龍類神物)和龍,卻沒有字。也許,武則天的一生,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也許,她有意在身後留下一片空白,任由褒貶,隨人評說。當然,也許她根本就不在乎別人說些什麼。


  「沒字碑頭鐫字滿,誰人能識古坤元?」信然。


  林語堂:《武則天正傳》,第一二九頁,時代文藝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

  馬屁精楊再思(他的外號是「兩腳狐」)吹捧張氏兄弟說:「人們都說六郎(張昌宗)面似蓮花,依我看是蓮花似六郎,不是六郎似蓮花。」魯迅先生詩〈難得蓮花似六郎〉即典出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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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2-10 08:33:27 | 顯示全部樓層

谢谢分享

感激提供资料,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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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3 20:02:19 | 顯示全部樓層
樓主 武則天不是叫 武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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